柔雅,但在白父眼中,却好像对方干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怒目圆睁,拍桌而起,拿过手边的碗便朝白戢羽砸去,好在有白戢止及时伸手,用力点有所偏差,最后只是落到了白戢羽的脚边。
飞溅起的碎片划过白戢羽的脚踝,他却没任何闪躲,依旧只是这么平淡直视着白父。
他分明什么也没做,就这么静静回望,却不知怎的便触到了白父逆鳞。
该摔的已经摔了,有了方才的警戒,白戢止直接将人与桌隔开,警惕下一次的实体破坏。
无所撒气的白父涨红脸,索性将一切不满,都传输到自己嘴上,再开口时其音量远盖与白戢羽方才那声∶
“不懂事的东西……!你就不能学学你哥?!从小到大他没一点要我和你妈操心!你是最□□们心的!我们欠你的吗?!不懂感恩的玩意!”
以往只要他一将兄弟二人拿起来比较,小的那个就会被激起脾气,这事他一直知道,也一直将这点作为他教育小儿子的点。
他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效的教育,是一个能让他向来唯唯诺诺的“娘炮儿子”能“爷们”点的好办法。
可今夜的状况似乎完全不在他的所料之中。
白戢羽还是那副平淡无波的模样,那是就连白戢止都没见过的神情。
越平静,白戢止却觉得越发心慌,尤其是在他看到弟弟左手手臂上那几十道新旧交替的伤痕后。
他正欲出声安抚,白戢羽却先他一步开口,后者的语气淡漠,可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把开了刃的尖刀∶
“不懂事吗?爸,从小到大,我没有忤逆过你的任何一句命令,你让我弹什么曲子,我就弹什么曲子,你让我参加什么比赛考什么大学,我也全都照做。就连你在我八岁时想收我班上另一个同学当义子,我都一声不吭,没有一句拒绝。
可是你呢?”
白戢羽面上扯了扯,像是想露出笑,却始终抬不起嘴角弧度,最后也只是作罢,几句道∶
“你从来没在意过我这些,你只知道我拿不到金奖、考不到第一,所以你就自然而然觉得我没有努力、没有上进心,然后无视掉我的一切心血!
至于那个义子,你当初邀请他来家里弹琴,嘴上说是因为我太孤单,为了给我找玩伴,可实际上只是因为他有音乐天赋,不是吗?
我当时明明和你说过的,说他经常欺负我,我不喜欢他,可你在意吗?你根本不在意,你只在意我有一个弹琴比我好的同学!
如果不是当时我妈坚决不同意,你早就会让那个霸凌我的人顶替了我的位置,不是吗?”
白父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扯唇嘟囔道∶
“…哪有这回事……”
“你又要否认了,对吗?”
白戢羽这下终于扯出个似哭的笑,看起来毫不惊讶∶
“我就知道,你从来不记得这些。就像你到现在也没承认自己偷看过我的日记本一样。”
他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因为没人和他聊天说话,所以就把所有想说的想记的,写在了日记本上,自己和自己说。
发现日记被偷看的时间其实很早,他从一开始的猜测,到之后的肯定,而后便是浑身冰冷与恐惧。
他把什么东西都往日记本上记。
喜欢什么啊…厌恶什么啊…遇到了什么样的人…包括…嫉妒什么人。
这其中当人写了他对哥哥的羡慕甚至嫉妒,但嫉妒只占一点,更多的则是向往。
很显然,他亲爱的父亲只抓准了“嫉妒”这么一小点,也正因这一小点,便被对方作为把柄,一不顺心就搬出来戳他心窝子。
以前他从没提起这事,兴许正因如此,他这自信的父亲,怕是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简直是拿他当傻子,真以为他察觉不出一点。
也不想想,平日里一句话也不同对方说的人,除了日记本,又有哪里能体现出自己有同/性/恋倾向。
只是如今,貌似也没有需要隐瞒的必要了。
不知是白戢羽方才一席话中又有哪个字刺激到了人,白父的态度顿时又涨满气,跳过方才的一大段回忆,直接回答对方最开始的反问∶
“你要是真懂事,就不可能感到委屈!!!”
……看吧,看吧。
白戢羽心中最后那点期盼荡然无存。
他早该明白的,他的父亲,怎么可能是个会自责的人。
哪怕是他当场死在对方面前,对方也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但凡哪怕一点的不是。
……是啊,哪怕是死。
白戢羽发出两声突兀的干笑,随即不顾父亲的怒骂,转身便回了喽。
餐厅再次恢复诡异的宁静。
良久,一声叹息让时间恢复流动,白戢止有些头痛道∶
“爸,不是说了一家人坐下好好谈?你怎么每次都急眼!”
白父又冒起火∶
“我怎么急眼啦?!你也不看看你弟那得行!哪有人这么和爹这么说……”
“镇江。”
餐桌那头突然出声。
这场闹剧进行了那么久,胡季枫终于再次开口,接着抬手,示意白镇江坐下。
后者虽还死死拧眉,但还是发出声哀叹,默默坐回位子。
胡季枫见白戢止没有坐的意思,也便没强求,只是将视线投回白镇江身上,再次开口∶
“镇江,这件事,确实是你做错了。”
“怎么你也…”
“你先别急着反驳。”
胡季枫淡声令对方止言∶
“镇江,小羽刚出生的时候,我记得你是很开心的。
和小止不同,小止出生的时候,家里最困难,我们都在为生意奔波,你为了给我牵线,每天到各地忙里忙外,小止都丢给咱姐照顾,你一直对他有愧,同时也遗憾自己父爱没处使。
所以对于小羽,你一直是亲力亲为,连纸尿裤都是你给他换的。”
白镇江沉默半晌,最后也只是再次重重叹息一声,没有开口。
胡季枫见状继续∶
“我知道你爱他,也想让他好,但在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们都说好了,让孩子选他们自己的路,我们做父母的,不去过度干涉。
小止有他选择的路走,小羽也有,他们的路不一样,你没必要因为小止,而对小羽感到焦虑,更不该没过问小羽的意思,就给他定了之后要走的路啊。”
眼下状况显然,白戢止观摩了一阵,确认父亲目前的状况算是安顿了下来,于是道了句“我上楼看看小羽”,便转身离开。
白镇江目送着大儿子被拉长的影子,直到影子在拐角处消失,他才收回目光,眼中多了丝落寞∶
“…我也是为了他好,他成绩就摆在那,我……”
“老白,你别把目光就放在咱们家,你往远处看看,小羽的成绩不差,他完全有能力选择自己想要的那条路。
我说难听点儿,他现在最大的阻拦,就是你。
你没发现吗?刚刚你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小羽看你的眼神是小心和试探,那不是孩子对待亲人该有的眼神!
……有时候,有些事不该单是孩子自己的问题。”
胡季枫没想着去扳动白镇江的想法,毕竟过了几十年下来,自家先生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这八匹马都拽不动的臭脾性,哪是她三言两语劝得动的。
眼下也只能先把对方的情绪稳住,接下来才有更大机会继续。
白镇江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话说到这份上,他面上虽依然不悦,但还是紧扒拉着张脸皮,跟抛撒了什么似的一摆手∶
“算了!我不管他了行了没?他以后爱干嘛干嘛!到街上捡垃圾我都不去管!”
果真是又说上气话了,说是不管,到时候还是照样想掺乎几脚。
胡季枫无奈,还在想着如何多劝几句,却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声巨响,随即便是白戢止万分焦急的喊声∶
“爸、妈——!快打120——!”
那声音紧急得全然不似平常的白戢止,胡季枫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交代完丈夫打电话后,赶紧飞身上楼,却在楼梯口,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她呼吸一抖,强行稳住有些发软的腿,发慢地挪到门已敞开的白戢羽卧室前。
屋内家具依旧,白戢止正拿着衣物用力包住什么,至于倒在他怀中不省人事的,正是白戢羽。
而在他右手边,有一把染了足有半寸血的美工刀,正静静躺在地上。
……
2005年9月3日。
又是一年开学季,今年的东都大学为了迎新生,比往年抬出了更多眼花缭乱的玩意儿,几乎三步一横幅,随便一条校园街道都透出着满满喜气。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多为拎着大包小包的学子,也有新生家长来帮衬孩子入学,其中不乏有开车入校门的家属。
“妈,东西给我就行,就这么点东西,我自个能收拾好!”
话落,单承便一手拉过刚从车上取下的巨型行李箱,顺带将几大袋东西往身上堆,另一只手则用力将书包甩到背上,成功被压得踉跄两下。
而后他挣扎着控制住身形,努力板正背部,张开双臂朝面前的妇人展示∶
“看!我自己拿就够了!真不用您二老再忙活!”
他是今年刚入学的新生,报道完后自然要先去收拾寝室,而他方才一路看过来,察觉大多数新生校友都是自个进寝室的,少有父母跟着一并去。
这要是刚开学就搞没必要的特殊,那也太尴尬了……!
单母显然没注意到这点,见状依旧不放心,仍想坚持∶
“床垫和床单会铺不啦?还有被子和被套、你之前就见过我咋套的吧?会不啦?哎呦…不行不行,还是我去帮你……”
“我会我会!妈你就回去吧,再说了男寝你进来也不是个事儿啊!”
单承边说着,边将人拉着往车里带∶
“不早啦,你和爸就回去吧,这一趟车下来,等到家该天黑了……!”
东都大学到湖西老家的距离最慢也是三四个小时,就算中午再走也完全能在天黑前赶到。
他这话纯属夸张,单母也不惯着,毫不客气就给了他个白眼,但这会也算是意识到了好大儿的不愿。
眼见儿子实在不乐意,单母也只好不再继续强求,只是临走前还是挂心地摇下车窗叮嘱∶
“收拾完了记得打个电话嗷!寝室在哪你还记得吧?走错了记得问问人啊……!”
“知道啦知道啦,我当然记得了妈……!”
终于将人送走后,单承可算松口气,紧接着又再次提起——
等等、他,大概、可能、也许…真的…记得路吧……?
东都大学只在大门口放了块全视图,当时他急着报道,没来得及拍,方才也只是匆匆路过了次寝室,一趟下来,完全没给他记路的机会。
……靠!
眼下也只能先顺着人群走了,跟着大部队总不会出错!嗯!
……大概。
跟了半晌后,他抬头望着顶头那个“二食堂”的标牌,陷入短暂沉默。
啊,现在是饭点。怪不得一路走来有那么多校友只背了个包。
正午阳光正盛,何况这种天气下又拎了一堆东西,单承试图挤出手抹把额间的汗,只是刚将手背从行李中钻出,又有袋东西从臂弯滑下。
“唉…!”
他惊呼一声,下意识想捞回,结果一个受力不稳,连带着他自己都险些以头抢地,却感知到手臂上传来阵力度,一个用力,才没让他过于狼狈。
臂弯的东西应声落地,但好歹人还好好站着,单承松口气,可算有时间抬头去看帮了他一把的好心人。
一声“谢谢”刚出口,看清人时,他不由就是一愣。
面前的人穿着通体白衣,就连外套都是雪白的,眉眼温润,鼻梁上还架着副无框镜,瞧着便是副公子如玉的模样。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眼镜下的一双婉顺的眼睛透露出淡淡的关切。
当然,单承的重点不是这个。
阳光从侧方照过,正好打到对方身上,在脸上照出明显的明暗分界线,他不由惊叹出声∶
“…哇…好完美的骨相……!”
“……啊?”
见那人发懵地应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