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四十,上课铃准时响起。
见原还在操场逗留的初中孩子都已陆续回班,沈衡翳才安心向保安出示了证件,得到准许后又看了眼资料,转头道∶
“我看看,那名失踪孩子的班级是…初二(3)班,在三楼。
晏顾问,我们去看看?”
春华初中是供当地孩子读书的义务教育初中,历年来入校的学子不多,再加上资金缘故,统共只有一栋五层楼的教学楼,以及门前水泥地样式的小型操场。
由于教学楼只有一栋,其布局自然便是初中三级安排在同一楼层,至于余下的两栋小平层,分别是教师办公室及宿舍。
晏景医应了声,还未等他们挪步,身后突然传来保安的一声呵斥——
“喂!站住!”
随即,铁门撞击墙面发出巨大的碰撞声,沈衡翳刚转头,一个人影便飞也似地掠过他,直直往教学楼冲去,只留下了一阵余风。
“这是…学生?”
沈衡翳见那身影身上穿的是件校服,朝身旁放弃追逐的保安问道。
那保安恨铁不成钢地往教学楼方向一瞪,肯定了沈衡翳的猜测∶
“哼,初二的一个混小子!成天迟到,那名儿在我这本儿上都记满咯!
这父母也真是可怜,养了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崽子……”
沈衡翳莫名对刚才那孩子有些在意,原想开口再说什么,但保安说完后,就拿着温度计和记名单,嘟囔着回了保安室。
见状,他也不好再多说,只是在对方回身时,瞧清了名单上的名字——
陶于昌。
……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算了,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沈衡翳转回注意,却见晏景医同样神色复杂地望着教学楼,不知在注意些什么。
“晏顾问?”
听他开口,晏景医眨眨眼∶
“嗯?”
“……没事。”
对上视线时,沈衡翳忽而涌上股不自在,立马佯装整理口罩,趁机别开眼道∶
“我们上去吧。”
“嗯,好。”
见晏景医应声,往教学楼走时,沈衡翳无端松了口气。
大抵是前段时间打听对方的事打听得太多,导致他现在同对方对视时,心里头都一阵别扭,估摸着是心虚。
说起来,晏景医的眉眼生得确实好……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沈衡翳对自己暗骂一句,赶紧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在心里头压下去,跨步追上晏景医。
楼层装修简单,墙壁连瓷砖也没贴,满墙都是水泥留下的小疙瘩,粗糙得让沈衡翳不免担心。
这要是有孩子玩过了头,万一碰到墙,怕是真得破上几层皮。
楼层隔音也不行,光是在楼梯间走,就能同时听到上下两层楼传来的,教师讲课时、被劣质扩音器放大的声音。
除却扩音的话语模糊不清外,还会突然蹿出声扩音系统的自激啸叫,刺耳且尖锐,实在不是什么适宜的学习环境。
三层楼的路程很短,不足一分钟就能瞧见标注着“3F”的指示。
还未等他们从楼梯间踏出,走廊上便先传来了声响。
“你的口罩呢?为什么又迟到?我不是昨天刚和你说完吗?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说之后再也不迟到了吗?”
这道女声听着年龄不大,虽然语气听上去严厉,但不难判断出是在强装,应当是位经验尚浅的年轻教师。
至于被训的学生…估计就是方才飞速躲开保安的那位了。
沈衡翳刚想动步,突然注意到晏景医动作一顿,又转而问∶
“晏顾问?”
“嗯。”
见晏景医答得飞快,神色也未见异常,沈衡翳才安心反过身,走出楼梯口。
果真同他猜想的一致,刚刚才在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学生,这会正垂着脑袋乖乖听训。
正在训话的教师戴着口罩,露出的半张脸怒气少见,更多的则是不解与关切。
她的眼下一片乌青,扎起的马尾稍显糙杂,看起来睡眠状态不佳,就连说话时也并不是很有力。
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有大半原因,是那名失踪学生导致的。
听到越发接近的脚步声,那名教师这才转头,瞧见二人时明显一怔,愣了几秒才回过头,叹口气对学生轻声道∶
“你先回去吧,这节是数学课,认真听,别睡觉嗷!我会在门口盯着。”
话说到这份上,提醒意味再明显不过。
那学生却只是慢慢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拖长音“嗯”了声,随即晃悠着进了教室。
见他这幅态度,教师显然是习惯了,她无奈地又叹口气,再次看向面前二人,先是朝沈衡翳道了声“您好?”,迟疑片刻后,才将目光投向晏景医∶
“……晏…哥?”
沈衡翳一惊,顿时也朝晏景医看去∶
“你们认识?”
晏景医反应不大,淡淡点头∶
“是邻居。”
春华初中学生少,师资更不用说。
想到早上听刘巧玲说起女儿于水月山做支教,晏景医在准备来这时,就已经猜到自己可能会在里头遇到对方。
果然,站在前面满面倦色的教师,可不就是时乐本人么。
听他这么说,沈衡翳恍然,接着又正色掏出证件,注意着旁边的教师,放轻了声∶
“你好,我是市局刑警队的,我姓沈。”
“市局?”
时乐在听到这话的瞬间,便明白对方是为什么事而来,立马拾起原先的疲倦∶
“我叫时乐,是林安一的语文老师,也是他的班主任。
……你们应该…是为了他的事来的吧?”
听到对方模棱两可的答复,时乐隔着窗,望了眼教室中一个空荡的座位,眼中不忍∶
“我带你们去办公室说吧。”
办公室在一层,下楼间,时乐还是没忍住,开口轻轻问∶
“安一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说话时声音有微弱的抖动,应当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沈衡翳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先朝晏景医递去眼神,见对方没去回应,才放柔语气道∶
“我们尚未确认。”
这话说得官方,听不出个具体,时乐不死心,又问∶
“是还没找到人,不确认他出没出事,还是找到人了,不确认是他?”
见沈衡翳不答,时乐已经有了心数,垂眸喃喃∶
“……我明白了。”
办公室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时乐开灯后,又把摆在自己桌上台式风扇摁开。
沈衡翳及时阻止了对方要把风扇吹风口往他这挪的动作,赶紧转回话题∶
“时老师,对于林…同学,我们有几个问题想例行询问。”
时乐“嗯”了声,执拗地又转去风扇,这才抬头答声“好”。
“我调来这、教他们的时间不多,可能帮不了你们什么…”
她垂头又拉过两把椅子,见沈衡翳摆手忙说“不用”,时乐自个也没坐下,倒是带有无助地看向晏景医,看起来是对让二人坐下的事实在执着。
晏景医原本对此不在意,只是依稀记起自己幼时去她们家做客时,刘巧玲次次都要和时乐强调一遍让客人先坐的待客之道,想来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也确实难变,他还是帮忙朝沈衡翳开了口∶
“沈队长,坐下吧。”
沈衡翳诧异扭头,见晏景医掏出记录本、先行拉过把椅子坐下,他只好作罢,道声“麻烦了”后也坐下。
见状,时乐瞧着才终于安下了心,回过身掏出个铁盒子,打开翻找一会,掏出了张方方正正的照片递去。
沈衡翳接过,见是林安一的证件照,犹豫片刻,还是没同对方解释,未确认林安一身份的原因,不是不知林安一面部特征,而是尸体的面部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
毕竟是普通人,多少都会有同理心,不管死者是否就是林安一,听到这个消息,怕是心里都会不好受。
“……谢谢。”
他拿着照片,深吸口气,压抑着情绪道。
时乐微微摇头,温声道∶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事?”
根据先前对现场的判断,首先要排除的,就是凶手究竟是否为报复性谋杀。
沈衡翳深吸口气,转头与晏景医对上眼神,确认对方也准备无误后、眨眨眼又重新看向时乐∶
“第一个问题,林同学回家的路上,是否要经过水月山的松径古道?”
松径古道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上面的山路,沈衡翳调查时,发现这条小道,恰好与其中一条通往春华初中的大路相接。
而这条道的尽头,则是春华村。
水月山山路复杂多样,大小道路没有十道也有九道,但人文地区统共只有几处,几乎称得上一句“条条大路通春华”。
因而,除却大部分孩子放学走的大路,同样有很多小径能供孩子回家。
按照松径古道的开发程度来看,那边走的人应当是不多的。
时乐蹙眉思索片刻,最后肯定道∶
“经过。
我先前给每家孩子都做了家访,安一家住得偏,相比小路,走大路的路程更远,所以他回家走的一直是小路。”
“所以,他回家的路径很稳定,基本不变?”
见时乐点头答了声“嗯”,沈衡翳默默给心里列出的可能打上对钩。
路径稳定,说明经过松径古道并不是临时性/行为,增加了仇杀可能。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最后一声响,待晏景医朝沈衡翳轻声道了句“好了”,示意记录完成后,沈衡翳继续开口∶
“第二个问题,林同学、或者他的父母,平日里是否有得罪什么人?”
“这个……”
时乐眉头再次皱起,艰难摇了下头后,又迅速止住∶
“我不确定。”
面对沈衡翳偷来的疑惑目光,时乐深吸口气∶
“这一届刚从初一升上来,我这一学期才开始担任他们的老师,只教了他们十二天。
虽然有过家访,但说到底也还是称不上了解,我平常见这孩子还是挺正常的,和班里同学关系也好,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们问问他初一的老师!
……但她这时候应该还在上课,可能得等会。”
她抱有歉意地道了声“抱歉”,接着又接道∶
“至于安一的父母,其实我也没见过。”
晏景医手一顿,抬眸问∶
“林安一是留守儿童?”
“是。”
时乐叹口气∶
“其实不仅是他,我们班上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是,大部分孩子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
如果要根据父母排查,一定要先进行相关联系。
只是在此之前,还是得先确定死者身份。
“时老师,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
沈衡翳沉思良久,终于开口∶
“一是林同学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随身物,类似于戴手上的红绳护身符那种;
二是,今天有没有什么时间段,是全班同学都不在的?我们可能需要对林同学的座位进行搜查。”
第二节课的铃声终于响起,操场中央唯一的广播开始播放《运动员进行曲》,各班学生陆续排队下楼。
确认学生们都已在操场集合,两道身影瞬间沿着楼下阴影,从教师办公室蹿出,径直溜进了教学楼。
初二(3)班大门敞开,反复确认班内没人后,沈衡翳照着时乐给的座位表,走向最后一列中间排的位置。
见桌上物品虽少了大半,桌子也是实木而非铁质,沈衡翳并未泄气。
他转而从兜里翻出一卷透明胶带,套起手套,小心把桌面上一本未包书皮的课本转移到中央,又反手掏出小把刷子,在上面轻轻拂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不住屏息,拉开胶带按在上面。
有了!——
一枚完整的指纹印在了胶带上。
凶手的确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为了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