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是不是说，他先上去了？”
三维地形图在莫斯的指尖处缩放，他正审视般盯着透视图中的那处楼梯构造微微眯眼，平日的随意悠闲已然从眼神深处褪去，蜥蜴坐在一旁的副驾座上愣愣地看着他。
莫斯刚刚脆弱和崩溃的情绪已经被他自己收拾了起来，他的身高比希顿矮上了几公分，身型也没有希顿挺阔健壮，但蜥蜴却清楚意识到，莫斯和希顿之间，莫斯的确是哥哥，他的迷茫在怀音说出那段誓词后就消失了。
透过希顿双眼看到的怀音神色坚定，这是莫斯警校时的挚友，他们曾在体能训练课后一起大声抱怨教官，曾在法医解剖课的前一晚彻夜看恐怖故事，他们也曾在沃列塔警徽下握着拳庄严宣誓。
——戴上黑白庄严的警徽时，我是沃列塔的剑，我是沃列塔的天平，我执法，我为民，以人为本，众生平等。
少年赤诚滚烫的英雄梦想，是即便星球下一秒就要碎裂，也能从土壤的缝隙里探出脑袋欢呼着英年早逝但此生过瘾的存在，他们不计算正义的价格，也不衡量执法的得失。
见蜥蜴没有回应，莫斯终于将目光从三维图上移开，带着询问地看着蜥蜴：“问你话呢，你看着我干嘛。”
“莫斯，你需要安慰吗？我也可以。”
蜥蜴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连接着凝视者三号视觉成像的车机屏幕，那里正在天旋地转，凝视者被怀音从希顿脸上取下来后并没有被他稳当地抓着，军方的技术确实给力，暧昧低沉的闷哼和意义不明的水声都能被清晰地捕捉采集。
“？我不可以。”
莫斯很果断地拒绝了，蜥蜴发出一声失望的拖音。
盯着那处楼梯，莫斯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没什么可安慰的，他对我来说像个陌生人，比起伤心愤怒，我更多的是疑惑，别看我只是个交警，我也是宣过誓、学过刑侦的警官，所以我更想当面问问他，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他当年的离开又是为了什么。”
“嗯。”
“所以我不伤心，他刚刚说的那些话、还有他替私研所做的那些事，我真的不在意，我只想从他嘴里知道真相。”
蜥蜴缓缓凑近：“嗯，你不在意。”
“但你需要在意，他对你造成了实打实的伤害……你突然靠我这么近干什么！”
蜥蜴红棕色的长发已经绒绒地贴了过来，滑滑的、凉凉的，莫斯被他逼在了主驾驶位的靠背上退无可退。
“我在意，所以我需要安慰，他俩还没亲完，我也想……”
莫斯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现在是这种时候吗？！怀音是个不靠谱的，希顿是个恋爱脑，蜥蜴是个急色鬼，所以现在是不是只有路易斯在干正事！
莫斯狠狠推开了蜥蜴，然后赏了他一个暴栗。
“喂？路易斯，听得到吗？你绕到舞台后面找那俩人，让他俩进刚刚那个会员隔间上楼看看。”
“好。”
……
前厅的信息几乎全然集中在那个叫尼特·皮埃尔的负责人身上，至于之后的剪彩、商品介绍等环节，路易斯暂时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
收到莫斯那边给出的新指令时，路易斯正在等待皮埃尔少将的回复，也许皮埃尔少将那边似乎有什么别的事耽搁了吧，他收起了手机，边避开人群向舞台后方走，边在脑中整理着一会要和那俩人互通的线索内容。
那位负责人的发言中格外令人在意的内容，归纳起来大致有三点。
第一是他所说的共同理想，也就是私研所在军政警内部获得支持者的方法，其实并非买通，而是筛选。
应对之法也很简单，从动机和个人经历的角度分析，谁会认可这种理想，谁就应该被防备。
第二是他提到的那个实验品，非法临床试验加之非法拘禁，使用并不人道的方法获得实验结果等等也就不提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实验品居然克服了缺氧环境和极端天气，如果这种基因技术被私研所贩售给礼赞会员，权贵不需要空气了，那么掌握着资源分配的他们将不会继续给拟态卵壳的气体配比供给，现在连烟花爆竹都被严格管控，拟态卵壳的功能是脆弱而昂贵的。
那个时候，对于沃列塔的普通民众而言就是末日，世界上将不会存在除了私研所会员之外的人。
第三就是那位负责人自己的过往，极地引力洞探索……生前最后一刻救了自己的亲人……怎么听都和皮埃尔少将的经历有所重合，而且，他似乎对央区负责人颇有微词，拉踩了好几次。
路易斯做好了归纳总结，并且把结论共享给了舞台后的二人。
“我目前大概就掌握到了这些，还有，莫斯让你俩回刚刚那个房间上楼看看，”希顿和怀音听得认真，面露思索，但是路易斯还是面露不满，“……所以希顿的嘴为什么肿了，你俩刚刚在这干什么了。”
怀音听罢居然眉毛一横：“路易斯，你盯着他嘴看干什么！”
？……算了算了，他是怀慎的弟弟。
“所以你是在替怀慎管我还是单纯吃醋。”
“哈？还替我哥管你，你是他什么人……”
情况恶化，希顿打岔：
“你说的第一点和第二点我们俩也已经知道了，而且第二点没有你想得那么恐怖……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群权贵是希望能够通过“重启”技术，获得穿越无氧区、液态气海从而到达安全的戴森球区域的能力，倒不是搞气体管控，直接批量屠杀普通居民。
路易斯也松了口气：“诺亚方舟的物理飞升版？听上去至少对普通居民没有致命的坏处。”
“你傻啊路易斯，如果沃列塔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去天堂乐土啊。是因为沃列塔内部的引力紊乱不可逆，蓝星的命运迟早还会再次上演，那个时候，本来就稀碎的沃列塔可就经不起再一轮的星球内部坍缩了。”
“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那还有多久会坍缩？”
“我怎么知道还有多久。”
于是央区警备队指挥官和文职官员齐齐看向了引力学专业的军方技术领队，求知若渴的眼神直白而坦率。
……我也不知道。
希顿语塞，岔开话题：
“至于你说的第三点，还是等皮埃尔少将的回复吧，不过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说这个西格玛区负责人和央区负责人关系不好，你是觉得这一点我们可以利用吗？”
路易斯的瞬膜一闪，在舞台的背光处，黄色的双眸依然明亮锐利：“倒不是能够利用，只是他一再强调自己的做事风格和央区负责人不同，我只是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目的。”
怀音笑出了声，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开玩笑道：“两个区是有kpi竞争吗？”
路易斯却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性：“……不一定，感觉他那话像是针对那个央区负责人个人说的。”
其实刚刚塞斯利安也提到了那位央区负责人，之前希顿在央区礼赞插在了刘前进的前面，也收到了来自央区负责人的问候，那个人确实足够谨慎小心，和西格玛区高调行事的风格完全不同。
确实，仔细想想，两位负责人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究竟是央区具有特殊性，还是西格玛区着急推进自我栽培的进度呢？
路易斯接着补充，以他背诵行政法条文的绝佳记忆力复述了一遍之前皮埃尔的话：“他说央区负责人先生很喜欢打哑谜，会说什么只有精心配比的土壤才能长出美丽鲜花之类的疯话，如果会员对这句疯话有所领悟，那他才会欢迎会员加入自我栽培计划。”
“噗哈哈哈，怎么，西格玛区筛选会员是靠介绍制加理想主义者，央区筛选会员是靠阅读理解？”
怀音仍然没有当回事，他把玩着希顿衣服上的流苏，尖利的黑色指甲灵活地挑起流苏穗，指节翻转着，打出了一个个灵活的小结。
希顿刻意歪了歪身子，衣服上的流苏尽数垂下，让怀音玩得更顺手：“……其实刚刚，塞斯利安叔叔也提到了这个央区负责人的疯话，跟你说的一样，什么土壤需要精心配比，才能长出美丽的花，但就像培育山茶和蝴蝶兰的条件是不同的，私研所的不同项目也需要不同的条件……”
山茶和蝴蝶兰？
怀音的手指一顿，希顿也站直了身子。
……山茶和蝴蝶兰？？
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但希顿就是联系不起来，那答案几乎就在嘴边了。
而怀音却明显神色大骇，被编好的流苏穗从怀音无暇顾及而松开的指间散开，路易斯有些莫名，只见怀音的脸色突然陷入了震惊与空白，像被猝不及防泼了一身冷水后，不敢置信与惊慌失措的表情交替在脸上呈现。
他打了个明显的冷颤，鸡皮疙瘩从头窜到脚。
“我妈……很喜欢花，所以很喜欢和他聊这个话题……他经常对我们说，冬天，适合种茶花和各类兰花，粉色的、黄白色的茶花在花园里被他精心地照料着，她们会按照花期次第盛开，还有蝴蝶兰和其他各类兰花……靠，不会是他……吧？”
山茶和蝴蝶兰！
那是怀音家的花园里精心培育的花朵，为什么塞斯利安叔叔偏偏提到了这两种花！
“我两次去你家都遇到过他，你家的电子管家跟我介绍你家园丁时说，他会选取改良花种进行栽种，每天都会检测土壤的元素成分，并根据环境和花朵状况进行成分配比，才能让那些脆弱的花朵顺利开花……”
这种和皮埃尔负责人，和利亚博士，和手绘彩窗的描述词极度相似的用词造句重复多次地出现，真的只能用巧合形容吗？
路易斯也在怀家门口等过怀慎，他也对那位很是敬业的园丁先生记忆深刻，那位园丁先生似乎只惦记着他的花朵和土壤，他总是拎着花铲、分析成分、调整配比。
“你们是在说……郦先生？”
不可能吧。
就在这时，几人的耳机里猝不及防响起了莫斯的声音：
“我让你们去二楼看看，没有一个人动是吧，那我自己去，你们好好想想那个什么郦先生的事吧。”
车门被甩上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莫斯的语气带了些认真：“如果真的是他，那你们最好赶快联系总署他们，毕竟我大侄子还在你家呢，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