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莫斯和蜥蜴把脑袋凑在车机系统的显示屏前，屏幕上的画面显示的正是希顿的视角。凝视者三号共享着希顿的所见，在微微俯视的角度之下，希顿的视线范围只聚焦在怀音一个人身上，他将怀音整个人都纳入眼中，安静地注视着。

怀音一把抢走了埃迪手中正在通讯的手机，插着腰对着通讯另一头神气又嚣张地说了些什么。

莫斯急忙把车机系统的声音打开，听见怀音警官正在娴熟地威胁着一位可怜的父亲：“是的，你儿子在我手上呢……条件？不不，咱们不用谈条件，我们就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你在哪呢，聊聊吧？”

显示屏微微晃动，戴着凝视者的希顿似乎是轻笑着微微摇头。

“啧，希顿你别晃视角，我晕3D。”

凝视者的镜腿压在头骨两侧，紧贴着希顿的颞骨，从而可以依赖声音的骨传导特性发挥出耳机的功效，莫斯的抗议声此刻仅有希顿一人能听见。

晕3D？就莫斯事多。

…… 所以路易斯看着突然开始狂甩脑袋最后还在他自己的眼前比了个中指的希顿，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是在干什么，珊瑚的特殊习性吗？

怀音挂断通讯，故意没把手机还给埃迪，霍华德中校的电话来得很快，怀音猜测他所在之处应该是能直接看到他们的，而归还人质的手机却是个没那么“绑匪”的行为，在混进去之前，怀音不想让霍华德起疑。

“他爸让咱们顺着红毯往前走，那现在开始咱们就得分头行动了，还是和计划一样，路易斯就留在前场，毕竟他很有可能会被会员认出来，我和希顿深入。”

路易斯点了点头，把藏在袖子里的耳机塞进白发掩盖之下的耳朵中。

看见怀音、路易斯都加入了车机系统的对话频道，留在车上的莫斯和蜥蜴都明白，分头行动已经正式开始了，蜥蜴也坐直了身子，盯着三维地形图目不转睛。

莫斯先是抱怨了一通希顿刚刚的所作所为，随后才开始干正事：“直行绕过舞台，舞台后面有一长排房间，没有地下结构，但有楼梯能上二楼。”

二楼？

希顿闻言抬头看向舞台上方，的确，礼赞的层高足够容纳二层结构，不过在外面并没有看到什么明显的楼梯结构，看来楼梯可能是在那一排房间的内部。

那一排房间的外侧更像是一整面玻璃幕墙，怀音能够看到自己的倒影，却看不进里面的内容，他眯了眯眼，一把拽过埃迪，狠狠勾住了他的脖子，作出威胁的表情四处张望着。

埃迪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怀音可能是刻意用上了些手劲，埃迪露出了吃痛的表情，周围的宾客略带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纷纷散开。

没人愿意多管别人的闲事，除非这个人有利用价值。

正是因为这里都是权贵，而权贵们都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怀音一行人出格的打扮和举动反而让他们一路畅通、行动顺利。

但凡穿得人模狗样一点，这群会员大概就会暗中打量、估算身价然后凑上来搭话了。

希顿看着他们漠不关心、视而不见的模样，想到了西格玛区的热心居民们，便冷冷地瞪回那群宾客们。

也许是他斜着眼瞪人的模样像极了他父亲，又或者无需任何表情，出芽生殖的珊瑚虫属亚人如出一辙的外貌本身就没有什么辨认难度，透过单向玻璃，刚走下楼梯就被狂热的会员们欢呼着迎接的塞斯利安博士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们三人，他愣在原地，浅绿色的双眼微微瞪大。

他当年离开央区的时候，这孩子只有两岁，现在已经成长到欧洛当年的年龄了。

那……莫斯呢？那孩子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五岁了，是朝阳一样活力又温暖的年龄。

留意到塞斯利安看向玻璃外，站在门口的熊茜立刻规矩地向利亚博士和其余会员道歉，并再次劝阻霍华德回到原位，她低声说道：“先生，利亚博士已经到了，请您不要耽误时间，尽快回到座位上，不要耽误利亚博士的讲话。”

“可是，我儿子……”

埃迪被那个人勒着脖子站在一门之隔外威胁，霍华德急得不行，可偏偏这个雇佣兵就是不放自己出去。

“抱歉霍华德中校，但是进入自我栽培会员隔间后是不能擅自离场的……”

“我儿子不也在这个项目的庇护范围之内吗！我不能离场，让我儿子进来总行吧！”

他的要求似乎也在理，熊茜一时无法反驳，便回头看向利亚博士。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位一向不愿与会员多交流的清高博士竟意外友善地同意了要求：“嗯，没事，让外面和您儿子一起的其他两位也一起进来吧。”

“博士！这……这恐怕。”

霍华德立刻面露感激：“谢谢您博士！不过其他的两位并不是……”

塞斯利安抬起了手，霍华德神色一僵，便没再反驳。

“既然是自我栽培的会员宣传与动员介绍，那么多发展几位在场会员的朋友，也不是不可以，熊女士，请他们进来吧。”

……

车机系统上显示的内容来自于希顿所戴的凝视者三号，此刻希顿他们那边应该进展不错，因为路易斯听见耳机里传来了莫斯呼吸一滞的声音，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惊人发现。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随着厚重的礼赞大门被两位衣着体面的熊属亚人关闭，礼花炮“砰”一声炸开，惊起满堂惊喜的掌声，大厅内暖光吊灯暗了下来，舞台上闪耀的贴壁灯光打在“礼赞”二字之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愚昧的世人仰望着升起的礼赞，像在仰望高空中的天堂。

留在前厅的路易斯并不需要莫斯那边的地形线索，他抱着手找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观察着场内的情况。

正如怀音预料的那样，越靠近舞台处、越深入礼赞的地方，路易斯的熟人就越多，他们或为西格玛区高官，或为西格玛区富商，路易斯甚至还看到了自己以前在西格玛区任职时的同事和上司，他们坐在舞台前的贵宾座上，其余的普通会员只能站在两侧与后方。

礼赞开业典礼的开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从流程上来说，甚至和其他的公司或商户开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剪彩、落成、讲话等等，唯一的区别在于，底下的会员越来越激动，直到最后一个环节，他们的热情彻底被点燃，爆发出一阵热切的掌声。

“礼赞的建成，需要顶住各方压力，游走于各势力之间，各区负责人将是承载着重启使命，与各位会员对话的窗口！是的，尊敬的各位来宾，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西格玛区礼赞负责人先生致辞！”

聚光灯拢在一处，荆棘丛装饰下的讲台、话筒被搬到舞台正中央，接下来，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而至，路易斯的脸色也凝重了，他微微直起身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走向台中央的男人。

那是一个北极熊属亚人，曾在埃迪的鬼故事里出现过，也在央区军方空中浮岛的司令塔中巍然而坐。

作为眼力极佳的白头海雕属亚人，路易斯一眼就能看出台上的负责人确实不是皮埃尔少将，但二人轮廓极为相似的耳缘和面容，让路易斯联想到了一个极为骇人的可能。

还在三方监管局时，那群喜欢聊八卦的同事们曾经说过这样一段密辛，就是有关央区司令塔那位北极熊属亚人——皮埃尔少将。

很多年前，沃列塔的部分边缘区引力极端不稳定，而不稳定的引力会影响空间、时间，严重时甚至会撕裂沃列塔残缺的地面，引力不稳定也是蓝星爆炸的原因之一，所以作为保护地心、维持地核稳定的探空组，肩上的担子非常之重。

而那个时候的军方探空组没有病毒属亚人，所以军方最大的人性化规定，也不过是在自杀式引力洞探索任务中，不允许同在军中奉献的亲属同时进入自杀式任务里。

一个家庭，不能同时承受那么多失去。

沃列塔的形状类似于蘑菇，蘑菇伞面的边缘处保留了一部分的原北极地区，那里的引力极度不稳定，是当时探空组士兵亟需解决的任务。冰层受到引力影响，会在探空组的士兵进入地下进行作业后，不受控地将入口处封死，所以极地引力洞探索任务基本都是有去无回。

当时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皮埃尔少将，他成功地回到了地面，且开通了一条稳定的、进入地下的极地通道，那也是第一架沉地电梯工作的地方。

他被沃列塔军方授勋为少将，而他付出的代价，是他的双胞胎弟弟。

没有人知道那一次的任务为什么他和他弟弟同时都进入了引力洞探索，只知道从那之后，皮埃尔少将对那一次任务的细节闭口不谈，甚至有不少人猜测，他弟弟是为了救他才下了引力洞，结果自己却没能再出来。

皮埃尔少将没有为他弟弟申请阵亡抚恤，也没有为他弟弟申报英名碑錾刻。

他没有在人前再提起过他弟弟，可此刻的路易斯却认为自己有必要问一问皮埃尔少将他弟弟的事。本来路易斯就不觉得皮埃尔少将就是埃迪口中那位投资商的同伴，他和希顿对于皮埃尔少将无辜与否本就有纠纷，加之皮埃尔少将要求自己同步调查进展……

反正不会看眼色、讲话没情商也是路易斯的基操了，时间紧迫，他直接发了条飞信过去。

皮埃尔收到的时候，盯着手机沉吟了足足十秒，不知如何作答。

来自“三方监管局路易斯调查官”：

-皮埃尔少将，您弟弟有可能还活着吗？

……？

皮埃尔输入又删除，足足纠结了一份多钟都不知道怎么回复。

你有病吧……（删掉）

看你怎么定义活着，我会永远记得他……（删掉）

冰冻北极熊，生理上不算活……（删掉）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纠结，很久没有在自己上级脸上看到这精彩纷呈的神色了，佘岩跷着二郎腿抖着穿着军靴的、细瘦的脚，神色嘲讽又新奇：

“长官，我的提议这么难以令您接受吗？终止病毒属亚人项目，清除私研所在军方高层的蛀虫，很难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