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阿诺斯陡然被他翻手压到,贴得极近,呼吸错乱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神道:“怎么了?”
桑南希把他拉起来:“走,快走!”
刚刚他躺的地方,床单已经被血水晕湿,还在慢慢扩散。
抬头去看,天花板上赫然挂着一个人,脚朝上头朝下,就那么倒吊着,血混着水,顺着他的手一滴一滴往下落!
和在阳台窗户时不同,现在这个东西变了模样,脸上扁平一片,没有五官!
桑南希用力抓住阿诺斯的手,两步并做一步到门口,心里莫名发慌,想打开门,谁知怎么按都按不开,就像有谁在外面死死压着一样。
这时,卧室里传来啪的一声。
软趴趴的,就像一个人跌落,不用想,是“那个东西”从天花板下来,掉在床上了。
他推门的手更急切,阿诺斯眼前一阵虚幻,再睁眼时,忽然看见桑南希脸上的血痕。
再回头,果然看见一个潮湿且扭曲的人影,没有脸,一点点从卧室里爬出来,拖出一道血路。
阿诺斯没见过这种诡异的场面,却能感觉到熟悉的污染。
浓烈的情绪扑面而来,仿佛某种压抑了很久的怨愤,和着窗外的轰隆雷声、暴雨倾盆,狂风呼啸而过,吹进窗户的缝隙,简直就是一个人在呜咽哭泣!
阿诺斯一把拉住桑南希的手,不让他继续转动门把手,他手心竟然已经按出鲜来,门把上也染了红。
桑南希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有东西在影响我,我们得出去,我应该知道要去哪了。”
阿诺斯果断道:“好。”
透蓝在眼前闪过,下一刻,门已经被划成两半,阿诺斯抬脚踢开,拉着桑南希:“走。”
桑南希却用力闭了闭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才咬牙走了出去。
阿诺斯皱眉:“又看见什么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楼道更黑,本来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但感应灯还在滋滋地闪烁着,忽而照亮整个楼道里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无言站着,阴沉地盯着他们俩。光照下来,能看见这些人都是面无表情,偏偏眼神阴冷无比。
桑南希在里面看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几个早就死去的人,他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们,却一直能感觉到那些视线死死粘在自己身上。
他尽力维持着声调的平稳:“我看见…很多人,他们在……”
桑南希猛地一咬牙,“不,都不重要,走吧,我跟你走,别管他们了!”
阿诺斯闻言立即拉住桑南希,身后翅翼展开,打算把这栋楼直接斩成两半,带他出去。
与此同时,桑南希的另一只手却忽然被什么拉了一把,阿诺斯感受到这股力道,回头看去,三个“人”抬手拉住了他的手。
一个老妇人,一个少年,还有一个,是从屋里爬出来的无脸青年。
老人先开口了,声音非常尖锐:“要去哪啊?为什么你总是不能让我省心!”
桑南希闷声抽了下手,没抽回来。
少年道:“哥。”
桑南希听见这个称呼浑身都僵硬了,几乎要回过头。阿诺斯立刻道:“闭嘴,放开他。”
“……”少年的脸瞬间黑下来,恶狠狠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带走我哥?你才该放开,我恨你!
是你把一切都毁了,他本来可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那才是他想要的,那才是正确的!”
阿诺斯眉间闪过戾气:“哦,谁管你?我让你放开!”
他身后的琉璃翼张扬猖狂地展开着,蓄势待发,好像他们再说一句就要砍过去。
少年似乎被吓到了,转而呜咽,两手都拉住桑南希:“你又要走吗?不要,求你了,留下吧,我好痛……
我的脸都摔烂了!哥,你忘记了吗?”
怎么可能忘记。桑南希抓住阿诺斯的手腕,乞求般摇了摇头。
他唇齿间全是被自己咬出的血,低低嘲笑了两声,刚想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嘶哑的声音。桑南希微微一愣。
“……没忘记。”
冰冰凉凉的指尖扶上来,似乎还沾着雨水。他慢慢扒开了少年和老妇人的手,握在自己没有温度的手心里。
那个没有脸的青年低着头:“对不起。”
少年和老妇人都怔住了,少年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放开我!”
老妇人道:“干什么呢!装我孙子?去去去,长得跟鸡蛋一样!”
桑南希竟然还莫名其妙地笑了声,越笑越想笑,肩膀都在抖,他抹了把脸,松开紧握着阿诺斯手腕的手:“走吧,走吧。我们走吧。”
阿诺斯担忧道:“他……”
桑南希道:“误会他了,哎呀。还以为他来害人的呢,结果是来帮忙的。走吧走吧,快走。”
这个无脸青年,第一次出现在阳台窗户边,就是想把窗户打开,让他出去。之后去卧室吓人,也是想让他不要待在原地,快点离开。
不过效果可能不太好。
桑南希和阿诺斯越过雨幕,奔走在小巷子里。他边跑边想,想到那个家伙身上的雨水,被冲淡了的血迹,熟悉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倒不如说,他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桑南希。一个死者。
桑南希清楚,而且非常深刻的一个事实:他回不去,也没有很想回去。
在密堕拉的污染下,他忘记了自己在原来的世界已经死去的事实,但他的潜意识还在不断提醒自己,催促他清醒过来,不要被污染。
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惨白的电光照亮不满水洼的前路,他们停在巷子里,一个拐角处。
豆大的雨不停砸落,好像永远也不会停。大雨冲刷掉一切痕迹,但不远处的地面上,那块暗红色的血迹却毫无变化。
轰隆!
闪电就在他们头顶划过,桑南希抹了把脸,也顾不上自己现在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不由自主地笑出来:“回去吧!就是那里了!”
风很大,雨很大,他不得不喊出来:“我去那边,就是在这里,这里可是一切的开始啊!所以,也会是我们回去的路!”
阿诺斯呼吸也有些急促,和桑南希一起走到血迹上,心脏狠狠颤了两下。这里,是他来到这个幻境,最初睁眼的地方。
当时,他特地避开了这块陈旧又浅淡的血迹。
组成眼前世界的线条和色彩寸寸崩裂,像拼图一样一块块飘散,从远处逐渐到脚下。他们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谁也不想松开。
空间变成一片黯淡的黄,像年轮一般的涟漪自脚下扩散出去,荡向看不见的远处。
【你们终于出来了!】
滋滋声消失,520的声音恢复清晰。
桑南希没放开阿诺斯,笑了下:“来,扫描。”
【好!】
【核心内部精神空间,可打破。】
【需使用有效伤害手段,即不曾被吞噬过的种族的精神力攻击。】
桑南希心想,那就是我了。
阿诺斯轻轻颔首,后退半步,把年轮中央交给他。松开手时桑南希的视线在阿诺斯手上粘了会,心里有点发痒。手里空荡荡的还有点不习惯。
他心想,这次回去应该能放个假。虽然可能没多久,但腻歪一下没问题吧?
有好多话想跟阿诺斯说呢。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像牙齿咬碎糖画。
带来毁灭的密堕拉的核心碎了。
学院外。
一个守在外围的白衣军雌忽然浑身一震,拿起探视镜看了又看:“树,树倒了!”
“什么?”
“真的,你看!”
他把探测镜递给同伴,视线中,那棵苍天的黑色树木果然慢慢垂落,舞动的枝条无力地坠下,抽搐,然后死寂。
那白衣呼吸急促:“殿下成功了!”
七八个白衣军雌皆是欢喜:“太好了!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不愧是殿下,好厉害!”
“我们现在去接殿下和那位阁下,注意一点,不要被残枝抓住了,我们还不能保证它没有攻击性,谨慎一点……还有,把这个好消息发回皇宫!”
“收到!”
死去的密堕拉好像真的成了焦炭,一整个仿佛被火烧过的古树。突然,腐朽的树干里划出薄如蝉翼的琉璃,快到看不见残影,破开一道口子,两个身影从树干里飞出。
阿诺斯轻飘飘落在树枝上,拉起桑南希:“你怎么样?”
桑南希眼前一切层层叠叠、天旋地转好一阵。他有一种熬夜熬脱了然后突然站起身的感觉,他晕了一会,勉强到:“还活着,不过可能……”
阿诺斯立即道:“可能什么?”
桑南希顺势就歪在他身上,趁着精神力耗空的虚弱劲,半真半假地道:“哎,头重脚轻,眼花缭乱,脑子里全是浆糊哦,要是变成傻子这可怎么办?好惨啊,有没有好心又帅气的王子愿意给我一个……”
话没说完,阿诺斯便垂目轻轻凑上去,落下一个微凉柔软,如蜻蜓点水般的吻。
桑南希不说了,很有控制力地没笑出声,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又被他压下。
骨子里那久违的蠢蠢欲动的骚-劲又上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从核心里出来之后他就很亢奋。
桑南希双手捂住心口,低呼道:“天哪,刚刚那是什么?”他边说边不住地溢出笑声:“真爱之吻吗,作为回报,我要嫁……唔?”
阿诺斯本来挑着眉,眼角带笑地看桑南希,好整以暇地听着,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脸一下变得通红,赶忙抬手捂住桑南希的嘴。
他低声羞-耻道:“别说了。”
桑南希心有所感,微微侧头,果然在后面看见七八个瞪着大眼,从一根树枝后面探头的家伙。
其中一个见他看过来,还干笑两声,冲他比了个大拇哥。
“……”桑南希挡住阿诺斯,给他点时间降降温。
他不禁庆幸自己脸皮比较厚,此情此景,毫无羞-耻的感觉,甚至抬手挥了两下,“哈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