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可以。”

桑南希轻轻拍打着阿诺斯的背，温声又回复了一遍。

他总觉得现在这个阿诺斯和那个抱着自己哭的小孩很像，都有股攥着不放的执拗，区别只在于，现在的他真的有把人留在身边的能力。

阿诺斯的手抚上他的脖子，又慢慢抚上脸颊，微凉的触感让桑南希下意识偏了下头，阿诺斯一把捏住掰了回来：“不许躲。”

桑南希道：“没躲，会看着你，也会陪着你的。”

阿诺斯不知信了没有，眼睫颤了颤，半晌低声道：“……如果我要你，只看着我呢？”

这话可不是执拗，而是偏执了。寒风阵阵刺骨，没吹散这句轻飘飘的话，桑南希呼吸微滞，似乎没想到阿诺斯会这样说。

阿诺斯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桑南希：“你就没想过，说不定现在这个才真正的阿诺斯，你从来没有了解我，你来这里，是因为你被表面那个什么都好的‘阿诺斯’给骗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好，我也很自私、愚蠢。知道雌父做的那些事时，我甚至在怨他，可他立马就死了，又把烂摊子留下了，我能怎么办？能不管吗？我真想不管了！

他以前让我每天学那么多东西，却从没有来看过、管过，我后来去了学院，他才偶尔问候一句，结果这几年倒好，开始事事关心了……

还有亚莫里忒，阙芜，为什么呢？明明大家都很惨，这个世界有那么多荒唐事，凭什么他们惨了就要闹个天翻地覆，让无辜者付出代价？有多少平民因为他们的袭击死去了，难道也是该死的吗？”

桑南希静静看着阿诺斯。听他说了许多。海浪声逐步逼近，越来越清晰。

阿诺斯深吸一口气：“……你现在知道我是怎样的了，要走快走。”

桑南希忽然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会说，‘现在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了，还会爱我吗’。居然不是？我台词都想好了。”

他在开玩笑，但是阿诺斯没有笑。

桑南希摇摇头，认真道：“有这样的想法，不能说明什么。阿诺斯，不完美才是常态，我不会期待你毫无瑕疵。”

“……”见阿诺斯咬着唇，呼吸又颤了，似乎又要哭，桑南希立马闭嘴，捧着他的脸揉了揉：“行啦行啦，呃，不说这个好不好，我们还是想办法打赢‘亚莫里忒’吧。”

阿诺斯低声道：“嗯。”

桑南希道：“等会我和你一起，先控再打，知道吗？”

“哦。”

桑南希点点头，突然问：“你先上我先上？”

“……你。”

这下桑南希真的满意了，拍拍阿诺斯后腰：“走吧！”

皇宫废墟。

雕像在阿诺斯迈入这里的一瞬，轰然倒下。现在，站在这里，居然也能隐隐约约听见海浪声。

桑南希用精神力在手中幻出一把剑，递给阿诺斯：“用新的。”

阿诺斯接过剑，低低应了声。

这幅安静又耷拉着的模样，让桑南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在亚莫里忒来之前，他不放心地又重复一遍：“先控再打，不要乱来。”

真是稀奇，有一天也能轮到他跟阿诺斯说这种话。

“嗯。”阿诺斯垂眸道。

亚莫里忒依旧一席黑袍，手持镰刀。但这一次，他腰间多了一个血淋淋的头颅。

桑南希眼看着他缓步走来，慢慢抬起镰刀，在他距离只有十米的时候，精神力化作尖锐的钢针刺向亚莫里忒。

一道白影从眼角闪过，下一刻长剑与镰刀交锋，炸出火花。亚莫里忒恍惚了会，腰间的头颅被阿诺斯挑走，逐渐虚幻消失。

紧接着，长剑没入他的肩膀，却没有血流出，虚幻的精神力丝线断裂，飘摇在空中。亚莫里忒无奈道：“巧计只可逞一时威风，下次可怎么办呢？”

阿诺斯一剑斩下，没有丝毫犹豫。亚莫里忒消散前还在微微笑着。

结束了……

结束了？

桑南希走到阿诺斯身边：“可能不太对，我没感知到出口，应该还没结束，我们……”

还没说完，脚下的冰山开始不停颤动，突然猛的一坠！

海浪涌来，冰凉刺骨，眼前扭曲一瞬，桑南希心高高提起：又重启了？

失重感散去，他再次睁眼，扭曲的线条回复正常，只见亚莫里忒手上拿着镰刀，刀尖刺入阿诺斯的肩膀，将他狠狠钉在了破碎的雕像上。

——他们两个的位置，倒转了。

明明被斩杀的是亚莫里忒，现在却变成了阿诺斯。

怎么会这样……？

亚莫里忒的声音从黑袍下传来：“你看，我就说吧，巧计只能一时威风。”

他缓缓回头，眸光森冷却又莫名灼热，看着桑南希，接着缓缓抬起手中的镰刀：“你猜，我究竟是哪个‘亚莫里忒’？”

哪个亚莫里忒，他是真的吗？

……是真的！

亚莫里忒不等桑南希回答，镰刀已然挥下，砍向阿诺斯的肩膀。

“唔！”阿诺斯身形逐渐虚幻，咽下一口血。冰山颤动，海水翻涌，他忽然低哑地笑了出来，眼尾轻佻地微扬，泛着有些病态的红：“问他做什么？问我，我告诉你啊。”

亚莫里忒蹙着眉睨眼看他：“省省力气，等这冰山彻底沉没，你就算醒了，也……”

“也会从S级降下来，是不是？”阿诺斯忽然笑了，甚至越笑越开心，“到那时，就再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血污从他额角滑落，白发染成红色，发丝黏在他脸上。阿诺斯往前走了一步，任由镰刀贯穿肩膀，他步步逼近，亚莫里忒反而眯起眼，往后退了半步。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你在怕我。怎么，了不起的亚莫里忒，也会怕输？”阿诺斯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反而越说越兴奋，他冰蓝的眼睛里倒映着亚莫里忒的脸，似乎要把他一丝一毫的反应都看清楚。

“否则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影响我的精神海，为什么，要后退？”

亚莫里忒看了他片刻，忽地微微一笑：“很有趣的推测。这样想，能让你多出几分面对我的勇气吗？如果可以，请自便。”

脚下漫上海水，桑南希刚抬起脚就被阿诺斯呵斥了：“一边待着去，我自己就行了。”

缓了缓，他补充道：“不可以会叫你的。”

亚莫里忒面色一沉，伸手想拿回镰刀，一拽却没能拽动，阿诺斯用力攥着它，任由它深深刺入血肉。

凭着一股狠劲，阿诺斯拉住亚莫里忒便不放手，一手扣住镰刀的柄，用力向后掰，弯弯的刀刃霎时倒转过来，同时刺穿了他们两个。

轰隆！

亚莫里忒咬牙切齿道：“你真是疯子！”

阿诺斯边吐血边笑：“疯就疯，要你管。关你什么事！烦不烦？”

轰隆！

冰山距离晃动，破碎，海水无孔不入，随着阿诺斯的状态越来越差，下沉崩毁的速度也在加快。

亚莫里忒怒而冷笑：“蠢货！你这样结果难道会有改变吗？这一层精神海崩毁了，你还不是会……呃！”

桑南希找准时机，一拳砸在他脸上，把他的脸按进海水里，骂道：“果然年纪大了废话多！”

外面的亚莫里忒打不过，现在这个可不一样。520扫描出来的结果是：【特殊意识碎片，未知污染】

一个碎片而已，拽什么？

阿诺斯竟然还抽出一只手按在桑南希手上，狠狠往下压了两下。

不知过了多久，桑南希就一个脑袋露在海面上了，亚莫里忒的碎片终于消散，碎成一片漆黑的雾。

冰川坠入海底，整个淹了，阿诺斯脱力般往下沉去，身形逐渐透明，几乎与黑篮的海水融为一体。

这里的水寒冷无比，他慢慢闭上眼，任想，就像数千个只有自己的日夜一般。

漫长，又孤独。

就在此时，唇间忽然一热，阿诺斯猛的睁开眼睛，但马上就被谁的手捂住了眼。

这股热-意就像飞鸟翅膀下的绒毛般柔软温暖，轻轻扫过，流连辗转。熟悉的精神力从唇间蔓延至全身，连带着驱散了寒冷。

阿诺斯的眼睫颤了颤，扫过那人的手心，似乎是有些痒，捂在眼睛上的手指微微蜷了下。

已经沉没的冰山一点点上升，或许是被海水洗过一遍，它焕然一新，透露出淡淡晶莹剔透的冰蓝。

又过了许久。

眼睛上的手渐渐松开，阿诺斯躺在冰面上，被一束光晃了下眼。

眼前空无一人。他愣愣地摸了摸肩膀，伤口已经消失，又摸了摸身-下的冰面，就像新生的一样。

最后，他颤着指尖点了点唇，似乎还残留着难以忘却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