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忍自嘲苦笑道。小葵收走桌上吃完的餐盘,说道:“没什么不好的,像我们这样的人不找点盼头,哪有什么意思呢?”
活着时都已成了孤儿,怎么还不能存点死后的幻想呢?
(三)
小緑难得消停了下来,独自蹲在蝶屋的大院门口,眼巴巴地盼谁来接她走。昨天晚上的两个哥哥呢?不是说要和他们在一起,爸爸才能找到她吗?为什么他们还不来呢?她一边拔草一边转动脑瓜思考。她擅长哄自己,拟出不存在的约定:“把篱笆边比较长的草拔光,他们就会来了。”
她拔得不亦乐乎。除了被蝴蝶忍叫进屋喂了两次药茶,其他时候都头顶烈日、蹲在门口兢兢业业建设除草大业。一次抬头,瞟见迎风招展的金红长发越过了门,她径直冲去扑进头发主人的怀里。令她失望的是,炼狱并不着急践行诺言,相反让她继续待在院子里玩。他们在屋子里净谈些听不懂的话,都顾不上理她。闷闷不乐的小緑坐在廊下晃腿,渐渐心生怨气。
那一片片被她薅干净的木槿丛里忽然窸窣作响,声声猫叫引她前往。她扒开叶丛一看,果然有只硕大的三花猫钻过篱笆进来了。宝石般碧绿的眸子与她四目相对,她朝它叫唤,猫儿倒乖巧地走过来蹭手。略微扎手的硬毛刮蹭手背时,郁闷一忘皆空,她沉浸在与大猫亲近的兴奋里,抱起它爬上檐廊:“我们去找东西吃。”走没几步就遇到了菜穗的阻拦,说蝶屋不能进脏脏的猫狗。她撅起嘴来:“我妈妈说过猫爱干净,可以进屋的,狗才不行呢。”
或许告诉她,其实是蝴蝶忍受不了猫狗,她不一定能够理解吧。菜穗计上心头,索性编道:“哎呀,但是你看,猫儿要回它家去,我们放它回家去吧,它的妈妈也在等它呢。”
“它有家?”
“是啊,它不回家的话,猫妈妈会着急的呀。”
“好吧。”小緑松手放走了猫,紧接着问,“那我的家呢?”从她记事起,无人和她详细说明过情况,也没人在意过她的心情,她感觉自己是一颗被人们轮流抛掷的小球,糊里糊涂地滚来滚去。菜穗意识到编错了话,勾起了这孩子的伤心事,何尝也不是她自己的伤心事呢?菜穗也是无家可归才住在蝶屋,蝶屋里的每个人都没有家。她如鲠在喉,半天讲不出一句话,与那孩子一起酸了鼻尖。她的难过被小緑看在眼里,更加刺激了她的伤心。就在她们快哭出来时,一阵晶莹剔透的彩虹泡泡飘了过来,带走了她们几乎要滴出来的眼泪。
栗花落香奈乎站在不远处,给她们送去一串又一串肥皂泡。这个木讷得近乎哑巴的少女,不懂得说动听的安慰,只能一个劲吹泡泡,仿佛在邀请她们过来玩耍。“去吧,我们一起去吧!”菜穗强颜欢笑,拉起小緑去捉泡泡,转移她的注意力。直到微笑慢慢回归到她的脸上,菜穗稍微放下心来。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把明日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孩子。追逐泡泡的孩子到底是谁?他们都不了解她,他们只认识那个从苦难里长大、坚忍的明日,却是头一回见识到她不成熟的过去。有人催促她长大来承担原本的职责,有人却希望她多做会梦。
希望她做梦的人站在廊下,扬起一封信:“宁宁,你瞧这是什么?你爸爸寄信来了。”小緑立马奔向他,甩掉木屐坐在他身边,火急火燎扯他的袖子催促:“爸爸说什么了?他什么时候来?快念给我听、念给我听!”
炼狱打开雪白的信封,抽出了一张字迹崭新的纸。在开始诵读前,他深深望她一眼,当下的小緑连字都不识了,否则她就能发现这封“爸爸的来信”里混了一堆假名。此时她只关心内容,任他信口胡编都会相信的吧?手指捏紧了纸,他开始读给她听:“宁妹,你好吗?”
“我很好噢!”她的回答充分表明了精神十足。炼狱笑了笑,继续念下去:“有没有好好吃饭和睡觉?每天都要把饭吃完,按时睡觉。”
“有的!”
“对不起,一时不能去接你。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办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完。我向你保证,只要事情一做完,立刻来接你。父亲要和你做一个约定:在我来接你之前,你要健健康康的,不要生病,不要受伤,每天要让自己高兴。因为父亲最喜欢你的笑容了。”
小手把他的袖子揪成了一团,炼狱抬起头,发现那张小脸凝固着快哭出来的表情。紧咬下唇,唇边绷成一条线,笑不出来,哭也不是。她正忍耐哭意着要听下去,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读:“不要怕,宁妹。即使父亲、母亲不在你身边,也有人愿意帮助你、保护你、照顾你。当你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找杏寿郎吧,他永远愿意支持你。”
“你是勇敢的好孩子。即使发生了难过的事,努力也不见成果,你可能会流泪,也可能会寂寞,但是不要害怕,大胆继续前进吧。萤火虫再小也能发出光芒,我的女儿,你会像小树苗那样向阳生长,也不会忘记把影子留给需要荫凉的人。等我们再见那天,你一定长成了一棵强壮美丽的大树。我始终相信,你是最好的,是我们的珍宝、骄傲和快乐。月亮在白昼也不会离开天空,父亲和母亲就是天上的月亮,在此想念你,日日夜夜。”
这封短短的信终于念完了,一字一句地慢慢念,念得他口干舌燥,几乎要出汗。
——我并不知道她的父亲会对她说什么,只能用零碎的信息和贫瘠的想象去模仿那个素昧平生的人。假借他的名义写信,是对亡者的亵渎吗?
——如果是您的话,会对女儿说什么呢?
——原来你这么小,就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站在我面前,才让我实实在在感受到,你能长成后来的样子有多么难,多么难。
“对不起。”他情不自禁对她说。她的眼泪被炼狱的表情止住了。她的悲伤中混合惊惑,出于对他的在意,小手轻轻摸过他发红的眼角。“大哥哥为什么要哭了?对不起什么呢?”她小心翼翼问,站起来搂住炼狱的脖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抚顺他的头发,口中念念有词:“好孩子,好孩子。”
她居然懂得安慰人。他本该希望她早日回来,却希望她保持现状久一点,让她以孩子的模样得到多一点的快乐,尽情耍性子。汹涌的疼惜之情冲得炼狱不知所措,他把她圈在怀里。只有成人一半高的小不点,轻易就会夭折的啊。他低声请求道:“帮我一个小忙好吗?听我说几句话吧,让我和緑说说话吧。”
“緑,谢谢你坚强地历经风雨走了过来,谢谢你迄今为止为自己和他人做的一切,谢谢你来到我身边、留了下来。我希望你回来,又希望你幸福,真心的……能够不考虑别人,纯粹为自己着想一次。”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什么时候你才能够尽情享受人生?”
“你到底是为什么变成这样?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聊,想和你聊你自己,聊聊昨晚的鬼,聊之后的事情,还有我们的以后……但是不管了!你就当作是休息,去做想做的吧!”
沉浸在家人无法到来的悲伤里的小緑,听不懂他后面的话,趴在肩头哭成了红彤彤的水包,无需触碰就溢出源源不断的眼泪和清涕。她的痛苦会使他的心痉挛。“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他把她抱起来,在庭院里来回踱步,拍她的后背,顺手匆匆抹去自己眼角的一点湿润。最后他索性带她上街逛了一圈散心。左手抓着纸风车,右手握一颗章鱼烧,她依然兴趣缺缺,无精打采,愁容满面。
正当炼狱绞尽脑汁试图哄她高兴时,她忽然用风车指着天际:“月亮,白天的月亮。”浅蓝色的天幕上,有一抹淡淡的莹白,从此在她心里新赋了温柔的含义。
“是的,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月亮一直都在,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月亮。”他说。她如饥似渴地凝视天边月,仿佛能在那里看见思念的面孔,脸上浮起了略感欣慰的笑意。
(四)
“那么,还要继续拜托你们照顾緑了。我先去巡逻了。”炼狱将她送回蝶屋便离开了。
“炎柱大人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吧。不过,他就算不说,我们当然也会照顾她的呀。”小葵笑道,想牵她的手,发现她怀里塞满了新玩具和零食,根本腾不出空。炎柱随手放下的包袱里,也是一大盒各色菓子。“出一趟门真是战利颇丰啊。”蝴蝶忍悠悠走来,朝她招手,“宁宁,你过来一下。”
她让小緑在一根木柱前站定,测量完身高后用小刀刻线标记,其他女孩见状也要忍帮忙量。只有自知不会再长个的小葵不凑热闹,问道:“好端端的怎么量起个头来了呢?”
“……我担心她会越来越小,明天你帮我给她再量一次。虽然她现在精神不错,就是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症状。但愿是我多虑了。”忍摸了摸小緑的头,开始给小澄测量,“嗯,小澄长得真快啊。下一个轮到小清吗?来,站好。小緑呃、宁宁,今天出门玩得开心吗?”
“开心。”她抱着皮球小声说。不同于白天的亢奋,大哭一场后她安静了许多。当时山崩地裂的动静所有人都听见了,却没人有把握能安抚好她。小葵感慨:“幸好炼狱先生有过来。宁宁喜欢和炼狱先生玩吧?”
“喜欢。”
小葵冒出了逗她玩的心思,蹲下来帮她理耳边的发丝:“那你喜欢我还是喜欢炼狱先生呀?”
“都喜欢,你们都好好。”端水师傅的眼神太过真诚,叫人无法质疑。而且,一张软乎乎的小脸主动放进她的掌心,甚至埋在里面蹭来蹭去,像只亲人的小猫。这一刻小葵忘了白日种种,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忍瞥见她被俘虏的神情,轻笑道:“小葵真容易被收买呀。”
夜晚倏忽即过,次日上午,她们为她量身高时,测量了三次方敢确信,她真的矮了两厘米。第三日同一时间,她又缩小了三厘米。人越缩越小,讲话越口齿不清,却一日比一日顽皮,闹得蝶屋上下鸡飞狗跳。晚上她最晚入睡,在被窝里拱来拱去,哼唱自己编的儿歌。吓唬她再不睡会有妖怪来捉,她竟要起来找棒子说想看妖怪长什么样,女孩们不得不费力按住她;早晨她是头一个醒,第一件事就是凑到小葵身边,拨开人家眼皮说天亮了要吃早饭。
每个人都有工作,不可能时刻有人盯着她。正因如此,捣蛋的机会有一大堆:偷玩米缸里的米、徒手捞忍的宠物金鱼、顺走邻居的小狗崽被大狗追着跑、拿毛笔在昏迷的伤患脸上画画、拍皮球撞歪了复健剑士的拐杖、摆弄训练的器械差点砸伤自己、想尝试飞起来而撑伞要从楼梯上跳下……每次被人抓包,她表示知错又敢再犯。看起来更年长的姐姐们责备她,她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熟悉心安——她们就像妈妈和姐姐。于是她肆意玩乐的同时,无所畏惧地吸引姐姐们的关注,好换来几句不痛不痒的呵斥。她对她们撒娇、耍赖皮、亲亲抱抱,围着她们烦死人,不计后果地释放被封锁多年的心情,来模仿过去曾经爱与被爱的时光。她对自己的行为动机毫无意识,人们也对此浑然不觉。
“快点变回来吧!真是受不了啦!现在她和伊之助要并列我的头号敌人!”小葵心中有苦难言。直到她捅了新篓子——给纸门破了个大洞,恰好炎柱再来看望继子,小葵求救似地向他告状:“您来得正好,快管教管教她!谁说都不管用,兴许您的话她还能听进去!”
炼狱听闻了小緑的各项“成绩”后,立即要求她靠墙思过。在他严肃教育不该如何如何时,这个暂时夹起尾巴的孩子做出老实相点头,突然上前,猝不及防亲了一口他的左脸。旁边颇有经验的小葵赶忙出言稳住炼狱:“炎柱大人不要被她的小把戏干扰,她最擅长转移别人注意力了!”太迟了,小緑亲完左脸亲右脸。半蹲的炼狱起身面对小葵时,后者见到的是一张被彻底收服的脸,他为了憋住喜悦而故作尴尬地清嗓子:“咳、嗯,既然她知道错了……门,我现在就修!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葵恨铁不成钢地叉腰叹气,原来炎柱也是个不顶用的,指望不上。蝶屋主人蝴蝶忍面对惹祸精闹出的一堆岔子,只是笑说风凉话:“最近真是热闹啊。”
“阿忍!你不管她吗?”
“好吧好吧。宁宁,不听话的孩子要打针的,我会给喜欢捣蛋的小孩打一剂安定针。”她取出一支注射器,假模假样要扎她。她大嚎一声,马上要逃跑,转角就撞上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人。
“祢豆子!诶,哪里来的小朋友?”前来复查的炭治郎扶起摔倒的妹妹,眼看着面前准备出逃的小孩被忍按住。忍微笑招呼道:“炭治郎,你们来得正好。祢豆子妹妹有玩伴了,这个孩子特别不听话,麻烦祢豆子多看着点她。学乖点,知道吗?”小不点冲忍做了个不屑一顾的鬼脸,结果脸被忍当作年糕一顿捏。祢豆子似乎很喜爱她,维持着和她相当的体型陪玩。有一只皮猴儿做对比,人们终于意识到咬竹筒的祢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