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真的有鬼！”

“救命！啊——”

……

医院惯来平静，如今被凄厉的男声打破。

病房中画血符的年轻人抬头，随意将手上伤口舔舐，眼珠咕噜噜转了两转，便跨过四周星点般密布的血符，披上外套，挎起毛绒邮差包往声源处去。

“医生，什么情况？”

机器人声线平缓，音色温柔：“尊贵的08027号患者，某议员精神失常，鉴于其身份特殊、价值不菲，邦盟特批允其暂居忒历亥市，进入择验医院总部接受治疗。对于影响您疗养环境一事，我院向您致以深深的歉意。”

年轻人摆摆手，绕过机器人。

门后喊叫不止，门前有一中年人踌躇。

中年人白褂皱乱，形容狼狈，眼镜腿已断，一手扶着眼镜，另一手摘下油光茂密的假发不停抹脑门上汗。

“您好啊大叔，我是这家医院的患者，听说医院闹鬼，是真的吗？”年轻人神色忐忑。

中年实习生心下震惊：择验医院总部的患者？这人什么身份？！

择验医院遍地都是，进入择验医院不是难事，难的是进入择验医院总部。若非关系到人类命运的大能，谁有资格自由出入择验医院总部？除非……他是忒历亥市的市民。

实习生定睛看眼前年轻人。

极年轻、极漂亮的一个小孩，身形高挑，长相稚幼，发色眸色都浅淡，看不出是否成年，能确定在十四岁以上。

这……这么年轻？！在忒历亥市居住？！凭什么？！

激契历2340年，邦盟成立，再无国家区分，经天、纬地、卜仁三洲划科技与自然、政治与文化、经济之责，由邦盟统筹，共治全球。

负责科技与自然的经天洲重点偏移向科技，集全球之力打造忒历亥市——集人类科技之大成者，完美达到了机器服务人类的理想状态。

唯有为人类科技发展做出过突出贡献的顶尖科学家才有居住资格，且福不及后代，十四岁没有通过忒历亥市考核的科学家后代，一定会被驱逐出忒历亥市。

中年实习生思索：正常来说，取得忒历亥市居住资格的前辈们，都是半截棺材入土的人。

别说儿子辈了，孙子辈都已过十八成年线，没有考核的机会。

可这人……如此年轻能研究出个什么？必定是承祖荫且在十四岁前完成了考核。

此人身份呼之欲出。

“你……你……您……您是兰老师的小儿子——凌小天才？”

“哦，是我。我叫凌之辞，很高兴认识你。”年轻人笑得勉强，因为“凌小天才”这个称呼有点丢人。

中年实习生受宠若惊，结结巴巴，恭维了百十来句，末了道：“天才啊！您……您当年是对的！您脑子没病！”

凌之辞懵：什么？怎么突然说到我脑子了？

“当年，您说，世有灵异，分妖、魔、鬼、怪，可为人类所用，建议往此方向深耕。科技发展至今，我们的机器已经能检测出灵异生物了！”实习生兴冲冲道。

凌之辞：哈？这文邹邹的话是我说的吗？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文采？

哦，想起来了。是当年参加忒历亥市考核时，有一道题问他对科技的发展有什么创造性建议。这是唯一一道书面题，就1分，答不答都行，考试系统还偏偏定了个好日子，给半天时间答一道一分题。

他的操作分已经足够支撑他获得忒历亥市的居民身份，而且他考试前因为灵异生物影响惨遭雷劈，身体状态实在不好。

人是半死不活的，脑子是转不动的，看字都是飘的，短短一道题认了一觉，醒来好不容易有精力答题，时间却要没了。

凌之辞随便把所见所闻答了上去：鬼是真的;除鬼还有妖、魔、怪，统称为灵异生物；可与人结合；可帮助科技发展。

最后扣题：灵异生物的提出是创造性的，灵异生物会是创造性资源；建议发展。

后来新闻头条公布：惊！暴！科学界天才童星疑似陨落，雷劈后脑子坏掉直呼有鬼！估值百亿的大脑是否还有治愈可能？！

什么童星、什么雷劈、什么脑子价值百亿，这简直是凌之辞的黑历史……

中年实习生道：“来此诊治的议员就是被灵异生物所害，若下月初他不能恢复正常，我就会与其它议员对接，将此消息召告全球。哈哈哈哈，到时我便能转正入及悠宿了！多亏了您呢！哈哈哈……”

凌之辞神色一变，干巴巴道：“恭喜。”说完抽身回病房。

他锁门拉起袖子，见左小臂内侧符文潮退般消失，匆匆从包中拿出最后一张有用符纸撕裂。

纸上鲜红符文凝出实体，飘飘落于原符文消失处。

凌之辞唉声叹气：“最后一张匿息符了，用完又要过上被灵异生物狂热‘追捧’的日子了！这个要喝我的血，那个要吃我的肉，我怎么这么受欢迎？”

他幽怨地看地上血符，上面图案与小臂的匿息符文别无二致，明明画的就是对的，可是就是没有功效，气死了！

凌之辞先天通灵，血肉似有特殊作用，自幼遭灵异生物追捧。

追捧就追捧呗。他相貌出众、脑子好使，家庭情况又特殊，尚在襁褓中便掀起场场舆论风波，走到哪儿都是焦点，多的是人追捧。

就算灵异生物渴望的是他的心肝脾肺肾，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他会做梦。

预知梦。

但凡有危险，他都能提前梦到，哪怕梦到死局，也是小菜一碟。因为他在自己的梦中不会真的出事，能一遍遍重溯梦境直到找出未来危机的最优解。

可是他最近遇到了麻烦，他的梦不灵了。

赖以为生的手段出了问题，凌之辞还是不怕。

“我还有牌。”凌之辞从包中掏出五张卡牌，四张空白，一张有图案。

在梦中人的指引下，他学会了制作匿息符、成功获得有特殊功效的卡牌，再度拥有对抗灵异的资本。

“但是这些还不够，牌太少了，还有冷却期，一不小心又会陷入危机。我要在最后一张匿息符失效前找到合适的灵异、获得新的卡牌，解锁新的能力。”凌之辞喃喃。

“我要变强！看哪个灵异生物还敢欺负我！”凌之辞有记忆以来，许的第一个生日愿望就是变很强，做灵异之王。

能让凌王变强者，赏！祝福一个！

祝福祖宗十八代哦，可划算啦！

可是时至今日，没人得此殊荣。无他，正常人哪里懂灵异事？什么得道高僧、隐世大能，不是骗子就是半吊子，还不如凌之辞呢。

凌之辞为今后生计忧虑着呢，突然背后一凉。

沙沙、沙……

塑料摩擦抖动声起，香火气不合时宜地出现。

有鬼！

鬼无形，不知深浅强弱，凌之辞紧张将手探入邮差包。

不是吧？我魅力有这么大吗？气息不就泄露了那么一下下吗？立马有灵异生物闻着味来了？敢打我主意？最好强一点，否则搞死你！

凌之辞腹诽中，忽听右侧风啸起，当机立断，抽卡甩出：“刃。”

空白卡牌化为一纯白短匕，“扑哧”一声凌空穿透鬼体后消失。

厉鬼尖叫止于“啵”的一声。凌之辞对准鬼叫处挤压空矿泉水瓶，再猛地一撒手，熟练将鬼吸进矿泉水瓶，扭紧瓶盖阴恻恻笑：“诶嘿嘿嘿～敢打我主意？走你！”

他反手将水瓶掷进垃圾桶。

“呦吼！我可真是强到没边了！”话音未落，凌之辞脚下一绊，所幸摔在床上并无大碍，他不得不承认，“好吧，我还是有进步空间的。刚刚腿都吓软了，真要命啊。”

一道巨大身影撞破病房玻璃，利箭般直冲凌之辞，血盆大口一张，露出参差犬牙。

凌之辞心惊，抬手护住脆弱的脖颈。手臂被撕咬，血流如注。

它有锯牙钩爪，锋利的爪子透过单薄的衣裳剜进凌之辞皮肉。

凌之辞疼到身体颤抖，冷汗直冒，此番痛苦已是难耐，然而对方汹汹来时，还连带破碎的细小玻璃，以至于凌之辞每次挣扎都是一场自我凌迟。

危急关头，凌之辞：“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妖凶恶的眼神转为呆滞，惊恐弹跳起身，蹬蹬退了几步。

这个食物会说狗话！好吓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想要我是吧？要心要肝要肉要血啊？地面纸上全是我的血，量大易保存，早给狗爷您准备好了，拿了就走吧。

妖是除人类以外的活物修炼而成，脑子一般不怎么好，凌之辞最不怕遇上的就是狗妖，因为他会说狗话，随便忽悠两句就过去了。

笨蛋狗妖果然摇起尾巴乐呵呵跑去舔地上血符。

凌之辞偷偷摸摸要走，狗妖却不管血符了，横身拦住他：“不行。旺财要给旺财主人续命，血不够，旺财要你的命。”

狗的忠诚凌之辞清楚，此话一出，他便知无法善了，手伸进邮差包握住卡牌，眼中有不忍，可是臂上热血蜿蜒而下直至发凉，滑过右手腕上红线缠挂的犬牙。

反正我不要死，我要活着，变得很强。凌之辞心中默念：增。

手中空白卡牌再消失一张，凌之辞如有神助，行动突然迅敏，力大无穷，瞬息之间冲到狗妖身侧，一脚将其踹飞。

一坨狗自窗户滚出，从哪来回哪去。

这是五楼，但对方是妖，硬摔也摔不死。匿息符只能隐匿由内而外散发的气息，挡不住外露的血气，它能闻到的。

趁卡牌能力未消，凌之辞拾起报废血符，踩着飞毛腿尽可能广地把它们贴在医院各处，麻溜换了个病房，把消毒水洒满周围。

静待十来分钟，没有新的灵异生物找上门，看来是安全了。

凌之辞身着破破烂烂的“真”条纹病号服，露出的肌肤上竟然有数十道不同类型的伤口，擦伤、划伤、咬伤……新伤叠旧疤，很是骇人。

他已习惯了灵异侵扰，对于太过热情的灵异生物强留的痕迹，实在是无能为力，打不过啊！他能怎么办？

凌之辞黯然神伤：能变强就好了，就算画不出匿息符，也不用担心会被灵异生物伤到，更不会留下一身疤，不会让爸爸妈妈担心受伤，我就可以回家了。

“嗷呜～汪！”凌之辞摸摸右手红线上犬牙，狗叫一声给自己加油打气，“伤疤全会好的，我一定能变强的。”

他哼起五音不全的调子——中间夹杂着亢奋狗叫，开门探头，见走廊路过一机器人，于是把它抓进来当苦工，给自己处理新增伤口。

处理期间，凌之辞从邮差包中掏出一只一公分左右的小木偶。

木偶穿着应季的毛绒衣衫，打扮精致；五官是凌之辞的，可又明显感觉不是凌之辞，说不出哪里不对，或许是手艺不好？

“你有叫我吗？”凌之辞问木偶，似是自言自语。

木偶眼睫微颤。

梦中人附身木偶，时常会给指引。凌之辞知道，他该睡了。

“我要睡了，你守在一边，注意有没有什么猫猫狗狗跑上来。”凌之辞对机器人道。

“尊贵的08027号患者，请放心，择验医院全体上下将竭诚为您服务。”

凌之辞抱着被子入睡，意识朦朦胧胧进入一个虚无的空间，渐渐能嗅闻到清新馥郁的花香，可引彩蝶飞舞流连。

而在千蝶万花后，有一人慵慵跪坐，墨发铺地，背对凌之辞，微微侧头，声音轻而缓：“来了？”

“来了。”凌之辞兴奋回。

人类简单的时光磨尽后，迎来了轰轰烈烈的机器时代，完美的算法让一切井井有条，世界不紊运转的代价是个体的庸碌混浊。

而梦中人避过时间挫磨，平和悠然，保留了人类最原始的干净，看一眼都会心神澄澈。

他是神明吧。

神明初来梦中时，凌之辞心智尚不全，以至于如今回想，怎么都想不分明。但那一定是一场欢欣的邂逅。

“去有木森林公园，找傀娘。”神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