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瑞金奖最佳男主角的得主是.....张令德!”
全场掌声雷动,聚光灯一瞬聚集在第三排身穿西装的男演员身上,而大屏幕也将他面上的喜悦与激动全部投映下来。
而同为入选者的其他几位演员虽仍旧努力摆出祝福的姿态,却难掩眼底的几分失落,连鼓掌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恐怕,此刻唯一真能像表面上那般平静的,只有坐在张令德身旁的顾予岑,顾予岑作为与他搭戏的前辈,两人同时提名,网上皆猜测顾予岑要再度蝉联瑞金奖最佳男演员的称号,再次将金奖攥进自己手里,却在此刻失之交臂。
不过也是,顾予岑踏进演艺圈这么多年,如今与张令德一同出演的这部片子更是他从业多年出演得最为力不从心的一部。
简单来说,就是顾予岑所扮演的角色,并不适合他如今的年纪。
他才三十岁,演出来的角色却像垂垂暮老的状态,他的演技毋庸置疑,否则也不会给观众这种极度反差的视觉效果,但,这种效果并不适用于瑞金奖。
他分明拿过那么多次瑞金奖,最为清楚这个奖更看重什么效果,更应该用什么角色来申奖,可偏偏就用了这么个在社会搓磨中渐渐接近老态的颓唐角色。
颁奖礼过后。
散场时,顾予岑没急着走,他就坐在那儿,稍抬眼梢看着正站在远处、拿着奖杯眉飞色舞的张令德。
张令德的社交能力不错,不少人都乐得凑过去道两句贺喜的话,他左右应付着,视线却在四周兜寻,大家都清楚他在找人,至于找谁,还不就是找那个把他送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楚松砚。
说来可惜,当年那接连几遭荒唐的新闻报道,便将曾经最风光的影帝送往了下坡路,而楚松砚像是压根儿对这些就无所谓,从未出面做任何澄清,就这样任由舆论发酵到最顶端,再被时间慢慢送往低端,直到被大众淡忘。
楚松砚自那之后,便再没接过任何戏,彻底息影,成为了时代落幕的产物。但他也没直接走出演艺圈,而是用自己手头的钱还有人脉,和娱乐圈里几个眼光毒辣的幕后工作者合伙开了家经纪公司。
而张令德就是林庚亲自带出来的第二个演员。
但说来奇怪,张令德对林庚这个经纪人怕得很,反倒和楚松砚异常得亲,遇事都要先找楚松砚。而在节目上遇到主持人的刻意刁难,抛出与楚松砚相关的问题,他也都是毫不避让地维护住楚松砚的名声。
为此,张令德早期与媒体闹出过不少口角矛盾,为此还被大肆报道过不少黑料,甚至曾经一度要被媒体封杀。
但这些都是曾经的事了。
现在张令德站上了领奖台,没人能说句不合时宜的话。
可今晚,张令德到底还是没寻到楚松砚。
他从人群中脱身,回首时也只能看见个形单影只的顾予岑。
张令德自然知晓那些新闻,甚至还知晓几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所以他对顾予岑的态度很矛盾,曾经的他觉得顾予岑是站在楚松砚对立面的,这两人之间梗横着一道深渊,清晰地分割成两派,可事实上,在剧组里拍戏时,大多数时候顾予岑反而会在剧本里某些细节处理上对他伸出援手。
可以说,张令德能得这个奖,脱离不开楚松砚对他的指导,也脱离不开顾予岑的点拨。
而且在有些时候,张令德甚至能从顾予岑身上找到几分楚松砚的影子。
他们真的,如此相像。
有时在剧组的夜里,看见顾予岑独自站在偏僻处抽烟的背影,张令德还会恍惚一瞬,以为是楚松砚来秘密探班。
可走进,触摸到那人的肩膀,在他回首时,张令德又会突然了然——哦,原来是顾予岑。
张令德站在原地,盯着顾予岑的身影,又开始走神,直到顾予岑走近,他才猛地回过神,张开嘴说了句:“顾前辈好。”
“嗯。”顾予岑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划过他手上拿着的奖杯,稍作停顿。
张令德下意识地攥紧奖杯。
顾予岑笑了声,抬眼重新看向他的脸,说:“恭喜了,人生中的第一座奖杯,好好收着吧。”
顾予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转身走了。
“诶,顾前辈!”张令德条件反射地开口叫住他,但当顾予岑停住脚步,扭头看向他时,他又忘了自己为何要开口叫他。
良久,张令德才憋出来句:“多谢前辈指导。”
顾予岑冲他微微颔首,便走了。
他离开的背影如此干脆,一如以往。
张令德怔神半晌,他本以为再次见到顾予岑时,他也会像如今这般,可自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顾予岑,也再没有听到过任何顾予岑接戏的传闻。
顾予岑这几年拍了不少戏,可以说是刚结束一部,便紧接着开始接下一个剧本,压根儿连出戏的休息时间都没给自己留。更甚时,遇见剧组提前开拍,顾予岑还要两头跑,轧戏的情况也常有。
可这部戏后,他就像是因一遭奖杯落空,便承受不住打击,彻底沉寂了下去。
后来,张令德还是无意间从林庚那儿听说的,顾予岑对外宣布再也不接戏,至于原因,好像是准备接手家里的产业。
张令德只觉得挺可惜的。
但这话他也没法对别人说,因为他是得奖人,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像对前辈的奚落,被传出去,估计又要被媒体大作文章了。
但话憋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在无意间吐露出去,而且还如此不合时宜地讲到了楚松砚的面前。
反应过来后,张令德连忙放下酒杯,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才敢偷偷抬起眼皮,朝楚松砚所在的方向瞥过去一眼。
可楚松砚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楚松砚只是抽完手中的烟,又将滑到小臂上的手链重新拨到手腕的位置,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可惜的。”
张令德连忙应声道:“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毕竟我也没上过几年学,进娱乐圈之后视野也就停在圈子里了,仔细想想,还是他现在的选择更轻松些,回家多好,我也想回家。”
说完,张令德恨不得猛拍自己的脑袋。
他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张令德重新举起酒杯,转移话题道:“喝完这杯我就上楼睡觉了,明天就进组了,估计也就没法睡个好觉了。”
他自己仰头喝完那一杯。
楚松砚安静地看着他。
许久。
张令德放下酒杯。
楚松砚便起身,说:“楼上都收拾干净了,你睡觉前记得把汤给喝了,不然明天脑袋疼。”
张令德嘿嘿笑,“哥,还是你对我最好,要是庚哥,他保准又要骂我不学好的,我之前那个助理都让他给凶跑了。”
楚松砚摇摇头,无奈道:“上楼吧。”
张令德收拾好酒杯,便颠颠地跑上楼了。
他一走,楼下又重回死寂。
楚松砚早就习惯了这种安静,他把所有灯都关上,合着衣裳躺到沙发上,这是他这两年的习惯,没事可干的时候就安静地躺一会儿,刚开始他还在卧室躺着,但林庚每次来要是看不见他,又看见他卧室里漆黑一片,就会以为他又要寻死,发现他好好地躺在床上之后,又缓不过来,只能站在卧室门口自己抹眼泪。
林庚这样挺可怜的,没有张令德之前,他的世界就围着楚松砚打转,生怕他又想不开。后来有了张令德,他开始忙着工作,这种情况才缓解了点儿。
这几年,林庚也长了几根白头发,唯一还算好的,就是他那啤酒肚还没消下去,还是那般福态。
楚松砚躺了会儿,或许是要睡着了,脑袋正处在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他不自觉地喃喃了声:“他早就该回去了。”
细数这几年。
胡年与顾予岑作戏,一方要模特,要材料支持,一方要恋人身份的伪装,就这么演着现实中的戏,真真假假,累得人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真正应该存在的。
最后双方都未得到想要的,闹剧成终,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而楚松砚早几年与林禹周旋,也不过是想要出人头地,在这个圈子里彻底站到最顶端,让曾经舍弃他的都没法逃避他的存在。可他如今却又甘愿退到幕后,销声匿迹。
而他心心念念想要给马特维买个好点儿的墓地,至少是能趁亡人生前所愿的,最后却又恍然发现,亡人连生前信仰都抛却了,根本就没法给他一处安宁之所。
至于林禹,或许是怕了,又或许是看轻了,再加上楚松砚刻意为之,他也慢慢淡了与楚松砚之间的联系。
如今留下的,都是当初楚松砚从未想过的结局。
物是人非。
楚松砚缓缓掀起眼皮,将右手举到眼前。
在黑暗里,手链上串着的佛珠如此显眼,而它遮盖不住的疤痕更是清晰。
当初楚松砚就是按照第一道疤来划开的第二道伤口。
如今疤痕重得像从骨头里溢出来的淤。
丑陋无比。
楚松砚抚摸了下疤痕。
他有时觉得。
或许他早就死了。
只不过重活的第二次也不尽人意,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但好在,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曾经被他拖进黑暗里的人都走出去了。
只差一个林庚。
可林庚不愿走。
楚松砚一想起他,就觉得心中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