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吹进来,玫瑰花瓣从枝头跌下去,在空中短暂地飘悬了会儿,便彻底掉落了下去。
“有些花哪怕照顾得再精细,你也永远无法阻止它的提前枯萎。”楚松砚轻声说着,语调平缓,就像是电影中无感情的旁白那般,他将镜头聚焦到那片花瓣上,结束了半分钟的拍摄。
而他这句话,也真成了这段视频中的旁白,甚至,还成为了那最终版视频的结束语。
随着视频接近尾声,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还在继续,而画面却从凋零的花瓣跳转成了一片黑屏。
全黑的画面持续了三秒钟,楚松砚的旁白才终于消失。
重新剪辑后的视频时长还是二十分钟。
不多不少。
二十分钟,足够旭日升起,驱散整片天空的昏黑,也刚好是顾予岑下楼去花店里买一束鲜花的时间。
但这次,他在楼下徘徊了会儿,抽了两支香烟,又散了散身上的烟草味,才重新一步步地走到楼上。
可这次,当他用钥匙拧开门锁后,随着门缝一寸寸拓宽,他听见的不是厨房里的油烟机轰响声,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他的呼吸便是这片空间内最清晰的声响。
“楚松砚?”
顾予岑进了门,视线左右徘徊着找寻楚松砚的身影,他的呼唤声根本无人回应。
出门拍视频去了?
不可能。
摄像机还摆在茶桌上。
不对。
这次摄像机摆放的格外规整,就像是刻意的,平板电脑被关上了,平放在茶桌上,而摄像机则端正地、一丝不苟地紧贴着摆放在电脑旁,它们处在同一条直线上。
顾予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连迈出步子都变得如此困难,就像是在刀刃上行走般,每一步都引得身上直痛。他一步步地走向卧室,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房门。
平时开了那么多次的房门,这时候怎么就推不开了呢。
这就像是顾予岑大脑最深层的理智在控制着他的身体,阻碍他推开那扇通往未知的大门。
时间线被无限拉长——
“啪。”
房门终于推开了。
手里拿着的玫瑰花也终于摔落到了地板上。
鲜红的花瓣被风吹着,散落满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红。
玫瑰花的红,床单的红。
红血丝攀上眼球。
顾予岑看见,楚松砚安静地躺在床上,紧闭着眼,身上还穿着昨晚刚洗的睡衣,而他衣袖下的手腕上赫然是一道狰狞无比的口子。
曾经疤痕所在的位置,被再次割开了。
楚松砚,自杀了。
当晚,有关楚松砚自杀的消息冲上国内热搜,与此同时,紧随其后的几条新闻都是媒体的报道照片,其中几张照片还有顾予岑的身影。
顾予岑甚至顾不得做任何遮掩,就那样穿着最单薄的衣裳,以最狼狈不堪的姿态,将楚松砚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脸上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悲痛,当摄像头闪光灯闪烁的一瞬,被定格下来的,只有无法忽视的空白。
顾予岑像被吓傻了,根本不知道做任何反应,面对狗仔的追问也只是木着张脸,连句话都很难说出来。
这不像是顾予岑。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面对媒体时,顾予岑永远是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哪怕是当年刚出道时的青涩年纪,面对媒体无力的提问,他顶多也就是漫不经心地回怼过去,因为他有顾家给他做支撑,他从来不止演艺圈这条路可以走,他要是不想干了,随时都可以退出,没人能拦着。
可现在,他就像个刚出社会就被人蒙头打了一棒的傻子,连个正常人的基本反应都做不出。看到网上流传视频的人甚至要怀疑他是否真的是顾予岑。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胡年穿着厚重的棉服,根本来不及打扮,他穿的完全是随手抓起来的几件衣裳,长的套短的,大的套小的,活像个拾荒的。胡年焦躁地抓着头发,忍不住左右踟蹰,嘴里一句接着一句地嘟囔道:“你不是说一切都挺好的吗?怎么就突然这样了?你按照我说的来做了吗?”
顾予岑却只是蹲在楼梯口,用手撑着脑袋,低垂着眼,叫人看不清表情,倘若不是医院禁止吸烟,此刻他脚边肯定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烟蒂。
胡年想不通,怎么好好的,人就突然自杀了。他根本停不下来踟蹰的脚步,一旦停下来,看向顾予岑的背影,他就开始觉得压抑。
现在的顾予岑让他觉得,楚松砚根本就没有救回来的可能。
抢救的时间过的如此漫长。
“这帮破媒体狗仔,早不来晚不来,现在都这种紧要关头,一个个都蹲在外面准备捡尸体呢?”胡年破口大骂道:“全都是他妈的傻逼,能不能滚远点儿啊。”
“…..你出去跟他们说啊?”顾予岑的声音哑得可怕,嗓音极低,却让人无法忽视:“你在这儿骂他们能听见吗?还有,捡谁的尸体?你的?”
胡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停下,说:“不是,我不是这个…..”
顾予岑对他摆摆手,“出去,让我自己待会儿。”
胡年不敢说话,直接就出去了。
防盗门打开,走廊里冷白色灯光挤进来,但几秒后,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楼道里彻底重归黑暗,鸦雀无声的环境显得鼻息间的消毒水味如此明显、浓重,就像是直接将顾予岑这个人扔进了装满消毒水的瓶子里。
但消毒水味扑上来后,一股挥之不散的血腥味再次席卷而来。
顾予岑的身上沾满了血,包括他的掌心里都全是已经干涸的血液。
顾予岑已经忘了上一次楚松砚自杀被林庚带走后,他都干了什么,但这次,他记起来了。
他下楼买的一袋子水果滚落到地上,滚进血泊里,表面都沾满了属于楚松砚的血液,原本便熟透的苹果愈发得红,仿佛已经成了白雪公主童话里的毒苹果,红得直让人慎得慌,看见它就忍不住全身发颤。
而顾予岑就像是被女巫蛊惑的白雪公主,他捡起了在血泊正中央的刀子,用那把刀削干净了苹果表面的皮。
或许是曾经削过无数多玫瑰花,他的刀法才能如此熟练,那颗苹果被他削得十分漂亮,可表面的红色却无论如何都削不干净。
皮削掉了,表面却又沾上了血。
他咬了一口。
苦的。
像致命的毒药。
之后没联系的两年,顾予岑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想和楚松砚联系,还是害怕一联系他,就会想起那晚擦不净的血红色。
他用了两年才想清楚。
是怕。
就像之前怕狗是因为会想起猪宝一样。
那些血腥的记忆让他觉得恶心。
可现在,历史重演。
顾予岑开始想,是不是他根本就是个扫把星,所以一切他想抓住的,最后都会走向凋零。
怎么就这样了呢。
掌心慢慢开始湿润。
顾予岑一直待在楼道里。
在七个小时后。
楚松砚终于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
他脸上罩着呼吸罩,气息却如此微弱,胸膛起伏微不可见,仿佛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顾予岑没敢看他,最后,还是胡年来告诉他有关楚松砚的消息。
林庚搭乘最早一班航班赶来,风尘仆仆,身上是掩盖不住的死气沉沉。
本以为他看见顾予岑时,会像上次一样大发雷霆,可并没有。林庚只是匆匆看了他眼,便直接进了病房,整夜守在楚松砚身边。
顾予岑却自己逃避着,龟缩在走廊的一个角落里。
但他在这头逃避,不代表别人就会任由他逃避下去。
国内的舆论再次发酵。
原本的舆论集中点还在楚松砚身上,但不知谁再次在网上放出了两年前楚松砚住院的新闻,并且附带了些似是而非的言论,将顾予岑彻底扯进了浑水中。
而两年前那场闹剧也再次走进大众的视野。
那次楚松砚住院传闻就是自杀,但大多数舆论都将原因归结到了楚松砚的心理问题上,可如今,楚松砚再次出事,顾予岑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俄罗斯,还恰巧出现在楚松砚意外的第一现场。
楚松砚上次出事不就是在《阴雾守》杀青后不久,当时的顾予岑又是否在场?
回顾楚松砚与顾予岑进入娱乐圈这么多年,好像每次其中一方出事,都有另一方在场的影子。
他们之间究竟有何不可言说的秘密?
顾父的电话一通接着一通,还有公司打来的,顾予岑通通没接。
手机被他攥在掌心,屏幕一阵接着一阵地亮起,就像审讯室内的明灯,正在一遍遍地审问他的内心。
楚松砚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他总是见证楚松砚的寻死?
或许他根本不该再次接近楚松砚对吗?
楚松砚到底想要什么。
他到底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就像顾予岑不知道死亡对于自己来说有什么意义,他也不明白死亡对于楚松砚的意义是什么。
同样,他也想不通死亡对楚松砚来说意味着什么。
顾予岑又开始看那些视频。
胡年就陪着他看。
可一遍遍无意义地重复观看,除了像锯齿一样缓慢划断顾予岑紧绷的神经,再也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胡年察觉到顾予岑的状态愈发不对,甚至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伸手拍了拍顾予岑的肩膀,叫他:“顾予岑。”
顾予岑像听不见,根本没有反应。
胡年又揪住他的衣领,说:“走吧,出去抽根烟。”
顾予岑挥开他的手。
胡年拔高声音:“顾予岑!”
顾予岑终于抬起血红的眼。
胡年深吸口气,蹲到他面前,低声说:“当初是我最先发现楚松砚拍视频这个举动的,你跟我出去抽根烟放松一下,咱俩再接着研究行吗?”
“所以呢?你当初发现他是在给自己拍死亡回忆录了吗?”顾予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语,话里充满讥刺:“谁都没发现,谁都发现不了,他就是这样,永远都他妈的高高在上,不想让任何人猜到他人生的走向,不想任何人掌控他的想法,大家都以为他要做这个,他就偏要做那个,大家都以为他要得一辈子影帝,要拍一辈子戏,他就偏偏要一遍遍地寻死,让所有人都怕得要死,听到他的死讯后痛哭流涕,他就无比满意了。”
顾予岑的脖子上布满青筋,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是对谁说的,像是对胡年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他想告诉自己,你不在乎楚松砚,说不准他就乐意好好活着在你面前晃悠一辈子。
可没用。
他知道自己完全是自暴自弃式的胡言乱语。
他根本不知道楚松砚会怎么做。
他完全失去了信心。
对自己的,对楚松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