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寻常一天，敬书倒了药罐里的药渣，正要清洗，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若是石晓晓和小杜鹃，早就开始嚷嚷“白汤圆”了，偏这人只是问着“有人在家吗”，不像是认识的。
敬书还没想好如何应门最妥当，就见娘亲张月一下拉开屋门，从父亲那屋窜了出来，脸上隐有喜色，嘴上却还大声问道：“谁呀？”眨眼间就冲去打开门。
“我们是新来江城的德威镖局……初来乍到人手不足，想在咱们这儿设分号，总是需要咱江城老乡帮衬帮衬，想问问你们家可有做工的打算……”
一高大壮硕的汉子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他身上的深蓝衣物利落贴身，袖口裤脚都用布条收口绑紧，虽然是套着御寒的棉袄，但也能看出其孔武有力的身形，臂膀都比普通人大上一两圈。
张月一见来人，泪花盈眶，想叫却又忍着没开口。
敬书看着疑惑，觉得那汉子似曾相识，没及多想就瞧见那汉子巨大的巴掌一拍，将一个小了一圈的“小汉子”给扇了进来。
“东张西望什么？跟老子出门招工也不跟人打招呼！像什么话！”
那一看就是练过的健壮小少年捂着头“哎哟”叫了两声，眼见巴掌又要招呼上了，忙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对着张月说“叔好”，对着敬书说“婶好”。抬头看清楚了，又赶紧改口叫张月“婶”。
小少年转头对上敬书时，喉头一梗“咦”了一声，嘴巴里“啊啊啊”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全。
敬书看他那憋不住话的模样，总算想起来这个家伙是谁了，没好气地说道：“我叫敬书，不知如何称呼？”
“嗯，是敬书啊……我叫林成山，你叫我小山大山成山什么都行……”叫林成山的小子说着绕了敬书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怎么……怎么这么胖啊？”
敬书瞪了他一眼，干巴答道：“吃的。”
这两小的一说上话，那两大的也没闲着。
“这是……你家儿子？”张月像是好奇般问道。
“是。我叫林东海。德威镖局的大镖头。”
“不知林大哥是想招工做些什么？”
“洒扫、厨娘、门房、车夫……招得可多了，大妹子有意可明日到云来客栈谈谈……”
“晓得了。”
几人说话间并未关门，一聊完那林东海便叫过林成山：“臭小子，走了！咱去问下一家……”
林成山正一脸得意地和敬书说自己能举多少斤的铁锁、能一箭射中多远的鸟、能揍过多少比他大的人……根本不管敬书越来越烦躁的脸色，只管自己扬眉吐气幸灾乐祸！这一听见林东海叫他了，丢下一句“明天你也来啊”，就跟着他爹走了。
张月关门上栓，拉着敬书一块进了敬冬休养的屋内。
走到敬冬的跟前低声唤道：“朗哥……”
敬冬看向她，似有所感，也轻声道：“怎么了阿月？”
“林大哥来了，小山来了。德威镖局来了……”张月心情激荡，却努力保持平静。
“他们竟然找来了。”敬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们要在此地设立分号，”张月拉着敬书坐到床边，继续同敬冬说着意料之外的惊喜，“约我们家明日去云来客栈谈做工的事。我想，你明日同我与阿青一块儿去谋个‘差事’，见见林大哥。”
敬冬点头：“自然。”转头问敬书，“阿青怎的有些不高兴？”
敬书咬牙切齿：“林成山那家伙欺人太甚！假以时日，我必揍他！”
“哦？”敬冬好笑，“那混小子做什么了？”
见敬书不愿说，张月便将自己分心听的内容说了个七七八八，逗得敬冬哈哈大笑：“好好好，咱们卫家的可不能让这姓林的踩头上，得揍他，可得揍他！”
明明都看见他敬书胖成球了，这林成山还专门来给他扎心窝，炫耀自己有多厉害。这一刻，是兄弟那也得不是了。
而多年后，林成山也没闹明白为什么这“卫郁青”能习武之后，只要一切磋下手就没个轻重，活像要把没能活动筋骨的几年都给活动够。尤其是对他，那是格外的大胆，分外的没轻没重！
翌日，一家三口早早出了巷子，去了华盛街的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客似云来。敬家三人到时，客栈里已经挤了好些男女老少了。
门口守着的镖局趟子手听明来意，给他们发了一枚才切出来的竹片，油绿湿润，上面墨迹被手指摸糊了些，但也能认出是“百十一”。
而楼内喊号的才刚吆喝了声“三七号”，便有人带着拿了竹片的人进了一个雅间，同时又有几个人从雅间里出来离开。一些不识字的，找过左右帮忙看手里是个什么数，生怕听错听漏。
敬家三人四下看过，寻了屋里略空的位置落脚。几人站了一会儿，敬书瞧见附近几人听号起身的空挡，眼疾手快捞了张凳子过来，塞给了自家爹娘。
敬冬张月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意外，但面上却带了几丝笑意。
其他人本对这抢凳子的小子有些意见，但见他不是为了自己，也没将空出的凳子全拿走……几眼扫过也就嘀咕几句，到底没在招工的地方闹起来。
这一等，便从早上等到了中午。
林成山跟着几个叔叔兄弟提着桶抱着筐，一块出来给还在等的人送些吃食。每个人都是一碗肉汤一块面饼子。
发过一圈，林成山将将绕到敬书面前。
“拿着啊。”他一把将手里的碗和饼子塞到敬书手里。
敬书转手塞给自家娘。
林成山笑呵呵道：“不急不急，都有。”又拿了一套，在敬书伸手的瞬间虚晃一枪，塞到了敬冬的手里。
挨着把附近的好些人都照顾到了，林成山最后才给敬书发了一套，嘴上却是促狭：“兄弟啊，一人就一套啊，吃不饱也不可以多要啊！你讨了，别人就没有了。”
敬书瘪嘴没理他，只管低头喝汤啃饼。
倒是周围起了心思想多讨要的人听罢收敛了些，没好再出声了。
不多时，几个镖师招呼着收了喝完的空碗，利利索索地收拾到客栈后厨去了。
林成山又跟着大伙一块儿去洗碗，并未同敬书几人多聊。
近申时，总算在跳过几个无人等待的数字后，轮到了“百十一”。
敬书交了竹片，同父母跟着带路的进了雅间。
门一关，敬冬便对屋里的林东海低低叫了声“大哥”，情绪有所压抑。
“朗弟，快坐。怪大哥来迟，让你们受苦了。”林东海大步走近扶敬冬坐下，又温和轻声招呼张月敬书坐下，“弟妹、侄儿，快坐。”
“大哥言重了，我们一家如今情状怕是会拖累镖局。”
“我德威镖局志在千里之广，分号设立之处招兵买马是为打根基。得招能人哪能不重用，便是随我回瑔州总号也是当得！”林东海眸光扫过侧旁关上的窗户，眼神示意敬冬，说话的声音有些许变大。
“林镖头，我家都是吃苦耐劳的人！若是能招我敬家三人，必定不会让您失望。”敬冬心领神会，随即出口保证。
林东海叫来镖头，给敬家人发了用工牌子，让三日后再来云来客栈听候差事。转头又叫了下一个。
刚爬窗外偷听的几个小孩子伸长了耳朵也没有啥新鲜的，正要再听，就听到屋里有人说这么闷怎么没开窗……几个孩子互相看了几眼，听见脚步声靠近，“滋溜”一下脚底抹油就跑了。
德威镖局的镖师从窗户里伸出脖子看了看，支开窗户后就没关了。
……
德威镖局一来，就敲定了九十余人做工。迅速在华盛街选址买地后，就安排木工泥瓦匠开工，乒乒乓乓地动工修建起来。
敬家几口人被安排在了厨房、库房、门房几处充当劳力，倒也没闲着。只是一跟着开工，他们住的院子里就没人了。
小杜鹃和石晓晓来过几回都没找到敬书，问了一圈才知道，这家人都去华盛街的德威镖局挣钱去了。
听说那德威镖局虽然事儿多又挑剔，但给的饭食多、给的工钱足，是个不错的活计。可惜招人只招了那么一天，要不好些犹豫不决的都要撵着去了。
小杜鹃和石晓晓自个儿家都有活干，也不在意自家能不能挣那份钱——只是再有什么要一起玩儿的，敬书这个玩伴似乎就只能错过了。
小杜鹃日日练功，能出来放风已是不易，要再花大把时间去找敬书，她又觉得不划算。几次之后，还能念着点敬书的，也就是家门离得近的石晓晓了。
好不容易等到德威镖局停工歇息一天，难得敬书主动去找了石晓晓和小杜鹃，几人总算又凑一起玩儿了。
不过戏班子有规矩，小杜鹃功课没做完，还得回去完成，中途便跑了。石晓晓比她自由，还能和敬书一同瞧稀奇看热闹。
只是，有些热闹也不知是当瞧还是不当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