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香絮闻声便扬起一个善意十足的笑容,朝李凝娆道:“呀,你总算是来了,可叫我好等。”
若有不知实情的路人经过,听到她语气中的亲昵,只怕真要以为两个人是许久未见的挚友了。
李凝娆先是低头看着地面,稳稳心神,然后才抬头问道:“你想怎样?”
“什么我想怎样,我不过就是好心邀你一同观赏美景,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我要吃了你,”秦香絮朝她身后略看一眼,问道:“换丫鬟了,之前那个叫小翠的呢?”
李凝娆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皱着眉:“要是你今日就只是想问我这些,那便没什么好聊的了,小青,咱们走。”
她说着就要带着那名丫鬟离开,但随风往前一步,挡住了她往前的步子。
李凝娆顿时冷下声音来:“你敢拦我?”
“都说了赏景赏景,这景还没赏,你怎么就要走呢,”秦香絮被双儿扶着从甲板上下来,朝李凝娆伸出手,邀请道:“走吧,咱们上船。”
李凝娆实在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待,但她也明白今日轻易离不开,就只能咬咬牙,拍开秦香絮的手,说:“我有脚,我自己会走路。”
她说着就朝甲板去。
双儿见她如此不讲规矩,竟敢打开公主的手,张嘴要说。
秦香絮朝她摇头,“急什么。”
双儿这才偃旗息鼓,闷闷地回了句:“是,奴婢知道了。”
待秦香絮也带着人上船,船就离了岸,在河上慢慢悠悠地行驶着,甲板上的地方很开阔,视野也很清晰,的确很适合用来赏景。
但李凝娆丝毫没有要赏景的念头,她见船离岸越来越远,原本的镇定消耗殆尽,有些烦躁不安地发问:“你到底想耍什么手段?”
“耍手段?”秦香絮一脸的无辜,“没有啊,我耍什么手段了。”
的确,从方才起,秦香絮就一直跟身边的丫鬟有说有笑,一点没有要动手的痕迹。
可李凝娆不会那么容易放下戒备心,还是说:“我告诉你,我今日与你出门的事,李府中的众人都知晓,我若死了,你难逃干系!”
秦香絮听完反而笑了声:“谁说我要杀你?”
李凝娆冷哼道:“你没有最好。”
秦香絮虽然是个任性妄为的公主,但再任性,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毫无理由地斩杀朝中大臣的女儿。
想到这儿,李凝娆稍微冷静些,原本飞快跳动的心也渐渐慢下来。
她刚想深吸一口气,余光中看见随风大步朝她迈来,当即又心神一凛,大声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秦香絮拍拍手,面无表情地道:“动手。”
李凝娆顿时花容失色,朝随风大喊:“我可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你怎么敢对我动手!皇上要是追究起来,你——啊——!”
她剩下的话尚未说完,随风就麻利地提溜着她的衣领,朝护城河里一扔。
扑通一声,李凝娆掉了进去。
小青见状,连忙趴到船边,伸着脑袋朝下看,惊慌失措地喊:“小姐,小姐!您没事儿吧!”
秦香絮皱眉回忆了下,朝丫鬟道:“那个叫小白还是小青的,我劝你别喊了啊,再喊,我就连你一起扔下去。”
小青被她这话成功威胁到,上下嘴唇一碰,就再也没张开过。
而被扔到护城河里的李凝娆,这会儿已经扑棱着两只手,从水里浮出来。
她的头发全都散乱,又湿又粘地牢牢扒着脸,像是凌乱丛生的海草,脸上的脂粉也都糊了起来,东一块青,西一块红的,看着又滑稽又诡异。
李凝娆的手扑棱之余,也不忘稍微拨开挡住视线的头发,她用恶狠狠的目光看向船上的秦香絮,想要大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但因为她在水中起起伏伏,所以话说到一半,李凝娆就吃了满满一嘴的河水,呛得不停地咳嗽,原本青红交加的脸,此刻就只剩下红。
秦香絮虽然没听全她的话,但从过往的相处来看,话的内容也不难推测,她从双儿手中接了根竹竿,目标明确地戳在李凝娆的肩膀上,把她给按了下去。
李凝娆的手刚触及船身,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又回到冰冷的河水里,猛灌了一肚子的水。
秦香絮如此反复几次,等李凝娆冒头的速度终于慢下来,才朝随风命令道:“行了,把她捞上来吧。”
李凝娆一上船,就一直不停地在咳嗽,然后吐水。
小青有些手足无措地朝她过去,手还没碰上她的肩膀,就挨了李凝娆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贱人,你早干吗去了,是不是要等我死了才知道来!”
“不是的,小姐,我......”小青还想说些什么,但等看到李凝娆如蛇般阴冷的眼神后,立马噤声。
秦香絮坐在双儿搬来的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点评道:“不错,在水里游了那么久,还有力道骂人,看来我该再让你游会儿。”
李凝娆又咳嗽两声,双拳紧握,仰头看她道:“老天有眼,你敢这么对我,迟早要遭报应。”
“报应?”秦香絮从椅子上起身,两步走到她跟前蹲下,笑道:“这话不该由你来说吧,难道在安华寺陷害我的事儿,你都忘了?”
李凝娆呼吸微滞,但随即反应过来,镇定道:“小翠做的事,你以为赖到我头上,我就会认吗?”
秦香絮啧了一声:“同样的招式,你用了这么多次,就不会腻吗,我都腻了。”
李凝娆别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香絮:“听不懂?那我问你,这次我在将军府落水,不是你叫程蓉做的?”
李凝娆身子一颤,回答道:“那寿宴我都没去,我如何命令程蓉,你这分明是污蔑。”
“是吗,原是污蔑啊,”秦香絮又道:“不过这件事是污蔑,洪可卿想要嫁给李丰耀的事,总不是污蔑吧,这在京中也算人尽皆知了。”
李丰耀是李国公唯一的嫡子,跟李凝娆一母同胞,在家中排行老三。
洪可卿是户部侍郎洪德的女儿,先前为了嫁给李丰耀,闹出过不少笑话。
两人之间的事在京城不算什么秘密,不过洪可卿不顾名声,追逐李丰耀,却始终动摇不了他的心,李丰耀一直吊着她,不说娶,也不说不娶。
总之就是一个字,耗。
洪可卿在李丰耀身上下功夫成不了,可不得另想法子,比如——讨未来姑子欢心之类的。
李凝娆嘴硬道:“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你有证据吗?”
“所以我说你蠢,”秦香絮摇摇头:“你觉得程蓉的心性如何,她经得起拷问吗?一个官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恐怕光是见到鞭子,都要吓晕过去了,你觉得她会为了保你,什么都不说?”
“就算说,也跟我没关系,是洪可卿让的!”李凝娆飞快道。
“你认了?”秦香絮轻笑。
李凝娆意识到说漏嘴,连忙找补道:“只是知情而已,我又不曾参与。”
秦香絮嗯了声,语气轻松:“程蓉不认罪,你呢知情不报,你说我要是将这件事捅到父皇面前去,能不能治你个谋害公主的罪名?啊,还有欺君之罪。”
李凝娆立马道:“方才的话,我没有说过,是公主听错了。”
她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可大可小全在于秦景,但如今船上就只有她和秦香絮的人,事真捅到秦景面前,也只会是各说各话。
就算程蓉认罪,她也能说是屈打成招,总之秦香絮没捏住她的把柄,她就有一线生机。
秦香絮难得多看她几眼,继续道:“总算让我发现你有几分聪明了,不然接下来的日子,还真是够无聊的。”
“我就知道,”李凝娆在这个时候,竟难得笑了出来,她仰起头,虽然姿态狼狈但仍旧得意:“今日你让我吃尽苦头又如何,还不是杀不了我,只能任我离去。”
秦香絮挑眉:“你以为我今日,就只是想让你喝点护城河的水吗,不,我是想告诉你,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她凑近李凝娆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李凝娆眼睛瞬间睁大,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你居然都知道......”
秦香絮替李凝娆理了理头发,动作十分温柔,却让李凝娆不寒而栗:“是啊,这些年你对我做的事,我都一一记着呢。”
李凝娆僵硬地看着秦香絮,心中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一直都把秦香絮当草包看、当软柿子捏,但今天她却突然发现,她也许从未真正认清过秦香絮。
那个总是喜笑于形色,毫不遮掩的人,其实隐藏最深、蛰伏最久,只待敌人出现,便一击封喉。
秦香絮垂眸温和笑道:“杀人于无形的计谋,本宫也会,李小姐想做第一个试的人吗?”
李凝娆嘴唇张了又张,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船突然一阵剧烈的震颤。
秦香絮差点被震得摔倒,幸而及时扶住了船身。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船,”随风望着前头抱怨:“船夫没长眼睛吗,这么大的船也能撞上。”
秦香絮放过李凝娆,走到随风身边,待看到熟人后,眉毛便松开,问道:“怎么是你?”
李成掖着手,觉得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他只知道怎么驱使马车,却不知道怎么驶船,公主的船金光闪闪,他老早就看见,特地想避开,谁知道越想避越避不开,最后竟直直地撞上去了。
又要被主子怪罪了......
秦香絮见他低着头不吭声,问道:“你家主子呢?”
她话刚问完,那边已有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沈鹤知长身玉立,拱手朝着秦香絮:“臣在此见过公主。”
秦香絮有点好奇:“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鹤知答:“赏景。”
秦香絮不信大忙人会有闲工夫赏景,想了想,问道:“带玲珑来的?”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解释。
沈鹤知否认:“小女在家中,未曾出门。”
秦香絮心中的怪异感更强烈:“那你一个人?”
沈鹤知回:“算上李成,两个。”
他这样说,秦香絮不好来一句“真的吗,我不信”,但她实在很难相信沈鹤知会如此老实。
她想多说几句,看能不能打探出个所以然来,就道:“你的船撞了我的船,这事儿可怎么办?”
换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这样不依不饶地追究,但眼下实在是找不到别的理由说话。
沈鹤知轻叹了口气,低垂着眼睫。
对待秦香絮的不依不饶,他像哄小孩那样退让:“让公主不悦,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