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锐觉得自己看了一场表演赛。
这人根本就不像是来考试的，她像是来当教官的。
屏幕里的乔也甚至没有为自己枪械考试全都命中而露出一丁点兴奋的表情，她平静地把枪放在桌上，就像吃完饭把筷子放桌上一样稀松平常。
温锐连移动靶都没考到过十环。
他都不知道枪械考试后面还有树叶测试和水滴测试这两科。
他立刻转头去看乔也的生命体征，数据显示，她在射击的时候心跳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比刚入房间的时候还平缓。
仅仅思考一瞬，他把笔往桌上一放，转身凑到霍荣身边，双手合十放在脸前。
“霍老师，让我跟她一组，求求你，拜托了！”
温锐止不住向霍荣作揖，比去庙里拜财神的时候更虔诚。毕竟拜庙只是美好的愿望，实现不了也很正常，但这是真的有可能、有希望的事情。
有这么牛的人做他搭档，能写能算能打，再也不愁项目研发。
但如果这个人被别的组抢走，那就完了！！
“帮我跟所长商量商量，求求您了。”温锐扯着霍荣的衣服撒娇，凭着一张乖巧可爱的帅脸，他一贯这样博同情。
霍荣很吃这一套，她目光看向屏幕里的乔也，那个女孩稀松平常地坐在椅子上，看向正前方的摄像头，在等待下一场考试。
“我试试吧。”霍荣回答。
“耶！霍老师最好了！回头我请您吃饭！”温锐摆出一副乖学生的模样。
“吃食堂吗？”霍荣故意逗他，“我可没有异食癖哦。”
“哎呀！老师！您怎么也打趣我！”温锐努起嘴巴，“请您出去吃！”
霍荣笑起来，眼中满是慈爱：“逗你的，如果你们真的在同一组，我请你们吃饭。”
温锐虽然枪械考试成绩不怎么样，但察言观色很有一套。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霍荣：“我怎么觉得……霍老师跟新员工早就认识呢。”
霍荣有点意外，脸上笑容瞬间变浅，她愣了一瞬，又笑起来。
“不算认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不认识我。”
霍荣认识乔也，乔也不认识霍荣？这是什么关系？乔也很有名？
“那……”
“好了。”霍荣打断温锐，抽走他手里的记录册，“考试结束，你回去吧。”
温锐本来还想再问两句，但霍荣的表情显然就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聊，再问下去只会自讨没趣，他从不做这样的事情。
“霍老师再见。”温锐站起身，和见面时一样礼貌地向她告别。
“再见。”
霍荣目送他走远，随后抱着文件夹快步走进电梯，按下负十八层。
电梯飞快下坠，她的心也在下坠。
她不知道等待乔也的会是什么，看起来，她比现在呆坐在考场里的乔也紧张多了。
咚咚。
“进。”一道男人的声音传来。
霍荣深吸一口气，挂上礼貌微笑，用力推开门。
“所长，成绩出来了。”霍荣说。
“嗯，怎么样？”所长问。
“理论素养A，枪械精度A，恐惧阈值A，心理素质A，服从系数……”霍荣顿了顿，声音跟着变轻，“D。”
D，没有比D更低的等级了，也就是说，没有比乔也更一身反骨的员工了。
所长迟迟没有反应，霍荣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快而有力地跳动着。
说白了，乔也是个顶尖的人才，但不是个听话的好员工。
霍荣很紧张。
因为她曾经亲眼见证过，一个各项素质都在B以上，唯有服从系数是C的员工，被所长勒令处死。
他不会允许一个随时可能脱离掌控，但能力超群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所有进入撒迷特研究所的人，要么成为研究所的员工，要么被默默处理掉。
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不为研究所效忠，但知晓这里存在的人。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三种人，研究所的人，不知道研究所的人，死人。
所以所长规定，夫妻双方均为研究所员工，当两人死亡时，必须有一个孩子入职研究所，继承他们未完成的事业。
拿孩子作为要挟，好处有很多。
从孩子出生开始，他们就可以早早开始培养，为以后进入研究所做好准备。
此外，她们会更加用心地对待自己手上的项目，她们会反复校验测试，因为留下的难题和隐患，都由孩子来继承。
乔也，就是他这个规定下的产物。
早早接受了培训，各项素质都堪称完美。
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乔也的反抗意识强烈，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
霍荣的心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就在她不断预设乔也可能会面临的危机的时候，所长终于说话了。
“霍荣，”他言辞间满是意味深长，“《文明重启》项目暂停多久了？”
“所长，四年了，自从乔颂死后项目就一直是暂停状态，因为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她的项目资料。”霍荣公事公办地语气说道。
“重启项目，让乔也负责。”所长说完，在乔也的入职协议上盖了章。
霍荣短暂地停顿了一瞬立刻回答：“好的。”
随后她毕恭毕敬地走出所长办公室，低着头快步走进电梯里。
电梯里有监控，她知道现在所长一定在默默观察她的反应，她不能有任何反常举动。手里抱着文件夹，她表情一切如常。
叮——
电梯光标停在负十层，霍荣走出来。她没有直接去乔也所在的考场，反而先三两步拐进厕所。
飞快地检查了每个隔间之后，霍荣把自己关在尽头的隔间里。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活下来了，乔也活下来了。
她平时那些仪态端庄都消失不见，她此刻有点手足无措。
手机跳出一条消息提醒，是从研究所生命检测系统里发来的提示。
「研究员霍荣，系统检测到你的健康数据正在剧烈波动，请问是否正在遭遇紧急情况？」
霍荣手指轻点“否”的选项。
「好的，如您需要帮助请及时发送求助信息。」
消息框消失不见，霍荣盯着手机发呆。她无意识地滑动屏幕，点开相册。
在隐藏的文件夹里，找到了她和乔颂的唯一一张合照。
是大学的辩论赛，她们作为正反方四辨坐在彼此对面，画面里她们俩正在激烈地唇枪舌战。
霍荣和乔颂是从那一次辩论赛认识的，算得上不打不相识。
也是从那之后，两个人总是以对手的身份碰到对方。
在学校争唯一一个优秀毕业生名额，进了研究所之后，争项目，争奖金，争优秀员工，争谁的项目突破最大。
霍荣总是输乔颂一点，她一直都不服。
《文明重启》是研究所最重要的项目，她和乔颂竞争主导项目的资格，还是输她半分。
霍荣总是看着乔颂意气风发的模样暗自嫉妒，就这么嫉妒了二十来年。
直到在某个晴朗的午后，她收到乔颂发来的消息。
乔颂把所有项目资料都发给了霍荣，她嘱咐霍荣，未来希望《文明重启》项目能够永久停止研发，最后她详细地讲了自己两个孩子的情况。
霍荣起初一头雾水，但读着读着，越看越觉得乔颂像在交代后事。
她打了几个电话给乔颂，但听到的都是机械女声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天之后，霍荣看到了新闻报道。
天才高考状元成弑母凶手，警方表示：尚未明确嫌疑人作案动机。
标题鲜红的大字映在温锐眼睛里，他逐字逐句细细阅读。
大多数报道都在描述现场的血腥场面和那个异常冷静的女孩，她们似乎并不是真的在讲述真相，而是用春秋笔法，暗示这起案件的凶手就是乔也。
温锐搜到的报道也就只有这么多，关注来得快去得也快，眼看没办法被锤成凶手，看客也一哄而散。
那些所谓的心理学家、社会学分析学者也开始点评起其他事件来，没有人再关注乔也了。
温锐能搜到的最后一个关于乔也的报道，就是说她不堪舆论重负，辍学了。
他愣愣看着屏幕很久，直到屏幕熄灭进入睡眠状态都没发觉，漆黑的屏幕映出他呆滞的表情。
他回忆起刚刚在考场看到的那个女人，干净明亮的眼睛，写下答案时冷静而漠然的神情，开枪时杀伐果决的姿态……
温锐轻轻晃了下鼠标，屏幕瞬间亮起，那行加粗的新闻标题又闯进眼睛里。
经历过什么才能变成今天这样？
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咔哒——
门锁发出声响，温锐飞快关掉新闻报道，顺便清理了网页浏览记录。
“躲清闲？”贺言带着冷嘲热讽的慵懒语调从身后传来。
温锐转过身熟练地准备辩解：“我——没——有！我只是……”
“我不听解释，今天要完成脑内神经电信号反馈实验，不想加班就现在来实验室。”贺言留下这句冷冰冰的加班威胁，转身就走。
“我！”温锐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身拿上外套，“来了……”
咔哒。
门锁发出声响，乔也抬头往门的方向看去，门一打开，不出所料，是霍荣。
“恭喜你，乔也，考试通过，欢迎加入撒迷特研究所。”
霍荣把一张员工登记表放在乔也面前：“一会儿填好这个，去负一层拍照、做证件、领手机。”
“嗯。”乔也拿起那张表看了一眼，在天问里见过，这张表她曾经拿给梨珂让她填过。
“还有，”霍荣把一摞资料砸在乔也面前，资料足足有乔也小臂高，上面满满当当，打印和手写的字迹把白色的纸填成黑的，“这是你接下来准备跟进的项目研发资料，看完了来找我。”
霍荣说完，把资料往乔也面前一推，低头不再看她。霍荣没办法阻止这一切，乔颂交代她阻止项目重启，她也做不到。
乔也不知道霍荣心里的弯弯绕绕，垂眸看去，研发资料封面上是她熟悉的两种手写字体。
《文明重启》项目研发笔记
初代研究员：乔颂
次代研究员：陆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