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山心一沉，道：“说实话。”

蔡珍珍放慢脚步，斟酌着说：“我觉得恋爱也不过如此。吃吃饭，逛逛街，送送小礼物，然后是啪啪啪。好像跟单身也没有太大区别……单身，找个合得来的床伴，再拥有三五个聊得来的朋友，时不时出来逛逛街，不也能达成这种体验吗？”

齐林山顿时傻眼。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精心布局的约会，又是高档餐厅浪漫晚餐，又是手拉手轧马路，再加上有昨夜豪华酒店高质量x爱的加持……这一切在蔡珍珍的视角里，竟然跟单身没有区别？！这简直……

太伤人自尊了！

齐林山深深地沉默了。蔡珍珍察觉到他不对劲，好言好语地安慰道：“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毕竟这才第一天，而且今天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没呆在一起，我可能还没有代入到恋爱的感觉里吧。这不能说明你作为模拟恋人做得不好，相反，我看得出来，你已经很努力了……”

她越安慰，齐林山越觉得耻辱不甘。忽然间，他福至心灵，两眼放光地说：“我知道了！”

“啊？你知道什么了？”蔡珍珍惴惴不安地问。

齐林山像是自我鼓励一般点着头，半晌后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无感了。你跟其他的女孩不一样，你对豪华酒店、浪漫晚餐不感冒，那是因为你在两性情感方面的心智还停留在少女时代，成年人的这些浪漫，你品不出来。”

蔡珍珍听得有点儿不高兴，闷闷地说：“所以，我体感一般，这是我的问题了？”

“不不，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而是我们的频道没有调对的问题！”齐林山停下来，面对面抓着她的两只手，两眼放光地说：

“明天，去迪士尼乐园！”

当晚，齐林山买了次日迪士尼乐园门票和速通票，还定了一晚乐园酒店。

蔡珍珍不无顾虑：“后天就是周一，明天得回北京吧？”齐林山大手一挥，豪迈地说：“周一放假！”

蔡珍珍又道：“这不太好吧？况且，按照我们的协议，从周一上午九点半起，就已经不是模拟恋爱时间了呀……”

“做事得灵活变通。”齐林山道，“再说了，你今天整个白天不是都在忙工作吗？占用掉的恋爱时间是不是得补上？那就补在周一呗！”

蔡珍珍还想再说什么，齐林山翻过身，把她压在身子底下亲了一通，然后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上午，齐林山按照前一晚查到的攻略，特意等到十点以后才带着她来到迪士尼乐园，避开了一大早排队入园的人山人海。

入园以后，两人直奔疯狂动物城。蔡珍珍从进来起便是一副目不暇接的样子，等到了疯狂动物城以后，更是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会儿指着金钱豹代言的“快速祛斑洗衣液”广告招牌笑个不停，一会儿又叫他抬头看动物城里的红绿灯和路牌做得有多还原。齐林山没看过《疯狂动物城》，只能跟她打哈哈。

看她这幅兴致勃勃的样子，齐林山不禁有些得意，一边牵着她往前走，一边问：“你以前就没想过来迪士尼玩玩？”

蔡珍珍只顾上看下看，心不在焉地答道：“以前没来过上海，香港也没去过。”齐林山便笑道：“那下次我们去香港迪士尼，之后去东京迪士尼，再去世界上最大的奥兰多迪士尼。”

也不知蔡珍珍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总之他一个没注意，她便撒开他的手，独自跑到一边自己拍照去了。齐林山顿时既生气又失落，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带她入园的工具人而已，她一看到好玩的就把他甩开，搞得他的心拔凉拔凉的。

他一边生着闷气，一边慢腾腾地朝她的方向走，只见她忽然仿佛想起来什么，放下手机，左顾右盼起来。片刻后，她和他对上视线，兴高采烈地挥手叫他过去。

齐林山顿时心中一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原来，蔡珍珍找到满意的取景点，让他给她拍照片、拍视频，然后又张罗着给他拍。他一个大男人放不开，她便匆匆给他拍了两张，随后找路人帮忙拍合影。

两人用速通票玩了疯狂动物城里的游乐项目，蔡珍珍直呼过瘾，说还想玩一次。齐林山告诉她可以晚上再过来，那时候走正常排队通道，不仅不用排队，路上还能经过好几个有意思的打卡点。蔡珍珍听了，直夸他攻略做得到位。齐林山被夸得十分受用，心想如此也不枉自己昨晚刷攻略刷到半夜两点。

两人慢悠悠地边吃边逛，齐林山给她买了一顶兔子朱迪的帽子，她回送他一顶狐狸尼克的，当场戴上，然后去看花车大巡游。蔡珍珍占到一个好位置，一边拍视频一边欢天喜地地跟演员们打招呼，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童真的音乐声、呼喊声中，齐林山恍然觉得自己成了十几岁的少年。他学着旁边一对小情侣的样子，从蔡珍珍身后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上，顿时感觉一颗心被怀里的人塞得满满当当，酸酸涨涨，一丝缝隙都不留。

忽然，怀抱里的人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情，放下手机，回身跟他对视，露出幸福而羞涩的笑容。他顿时心动不已，不由自主地低头，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这一天过得又累又开心，想玩的项目都玩遍了，有的还玩了不止一次。除此之外，两人还逛了好几个纪念品商店，但凡蔡珍珍多看两眼，齐林山就把东西扔进购物蓝里，准备结账的时候她说买太多，现场放弃掉一半。

天黑以后，在城堡前等待烟花灯光秀时，蔡珍珍由衷地感慨道：“果然约会还是要来游乐园啊，太幸福了……”

齐林山依旧从她身后搂着她，一边轻晃着身子，一边得意地说：“我就说吧，只要频道调得对，跟我约会不可能无聊！”

蔡珍珍转过身，双手勾住他脖子，笑着说：“不无聊，一点也不无聊。”说完便反抱住他，把脸埋进他胸膛。齐林山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也不知被她听见了没有。

两人默默拥抱了好一阵，直到人群中响起阵阵欢呼。齐林山抬头一看，只间几簇光点从城堡两侧斜斜地蹿上天空，片刻后绽出点点五彩光芒。蔡珍珍赶忙回身去看，齐林山便从她身后抱住她，在隆隆的烟花炸裂声和音乐声中，享受着和她同频的喜悦。

两人回到乐园酒店时已是晚上十点。蔡珍珍一边喊累，一边拉着他在酒店公共区到处闲逛。她最喜欢的是旋转楼梯底下白色的“美女与野兽”雕塑，站在前面看了好一会儿。

回到房间后，两人都累得不想动。蔡珍珍扑倒在床上，催促他先去洗澡。等他洗完澡出来时，她已经趴着睡着了。齐林山拿出手机，对准她的睡脸拍了几张照片。

半个多小时后，她醒了过来。齐林山正在翻看手机里的照片，笑着催她去洗澡。等她洗完以后，他也休整得差不多了，随后便在这个充满童真童趣的房间里，给她留下了一些只有成年人才能拥有的回忆。

入睡前，蔡珍珍枕着他的手臂，幸福地说：“我感觉今天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这也正是齐林山心中所想。他觉得今天和蔡珍珍共同经历、共同体验到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般，到处充斥着他从未曾体验过的奇妙滋味，因为陌生而显得不真实。

他的初恋发生在大二上学期。那时，他从接二连三向她告白的女孩当中，选了最漂亮的那一个。接下来便是无师自通的恋爱程序：他陪她散步、上自习、逛街、牵手、接吻……然后是上床。大三上学期时，他觉得女友对他索取太多，动不动要他陪、要他哄，便提了分手。女孩哭得歇斯底里，求他不要离开，于是他又与她和好，一直到大学毕业后两人各奔东西。

在那之后，他陆陆续续又谈过三五段恋爱。每段恋爱的最初，多多少少都会带来一些新鲜的体验和心动的瞬间。可没过多久，当最初的新鲜感、期待感褪去之后，每一段恋爱都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无聊乏味，令人麻木。其中两段，分手的时候闹得极不体面，让他感到失望、厌烦，悔不当初。

齐林山认为，自己已经尝遍恋爱的套路，情爱的滋味，更早早看穿了所谓恋爱和婚姻的真相——

恋爱，不过是为欲望作装点和矫饰的华袍，即便袍子再怎么精美、脱下的过程再怎么迂回，终究脱下来才是目的。

而婚姻，要么是经过精心计算和权衡之后，选择一个利益最大化的方案；要么则是在习惯麻木不仁以后，亲手为自己选一个躺起来相对不那么难受的坟墓。

所以，他一度认为，再没有什么恋爱体验能让他感到新奇和期待的了。到后来，他干脆不再跟哪个女人正儿八经地谈恋爱。他只需要满足欲望，不需要那件多余的袍子。

可是，这两天和蔡珍珍的“模拟恋爱”，却久违地让他品尝到许多超预期的新鲜滋味，仿佛关闭已久的某个情绪开关终于打开了。有时心中的情绪如洪流般奔涌冲撞，甚至使他感到难以控制。

那么，这就意味着蔡珍珍是特别的那一个吗？他觉得未必。

心理学上有一个著名的“蔡格尼克效应”：苏联心理学家蔡格尼克在实验研究中发现，人们往往会对一项已经开始却没有完成的任务念念不忘，这是因为人类天然就具有做事有始有终的欲望，如果没有得到满足，便会一直耿耿于怀。而这件事一旦完成，大脑便会给它打上一个勾，从此便逐渐淡忘。

放在两性情感上何尝不是如此？一场未曾说出口的暗恋，一段刚刚萌芽而没能开花结果的感情，能让一个人久久难以释怀。而一旦心愿得偿之后，再怎么百转千回的感情，也终将不可避免地滑向无聊乏味的终点。

而蔡珍珍，或许正是他人生中未曾放下的一件未竟之事，是他的“意难平”。年少时对蔡珍珍未曾说出口的情愫，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而是始终蛰伏在他的潜意识里，成为一颗持续膨胀、等待破土的种子。所以他才对蔡珍珍的感觉如此特别，为她一点点地打破自己的惯例，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力。然而，他向来不喜欢被动接受别人主宰，他需要亲手了却这件事，为自己的执迷画下一个句号……

“齐林山。”蔡珍珍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黑暗中，她用手指描摹着他的轮廓，从眉峰到鼻梁，再到嘴唇。

“我想知道，今天的你，是真实的你吗？”她幽幽地问，“还是你模拟出来的，一个不存在的完美恋人？”

齐林山怔了怔，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不是真的吧。”蔡珍珍道，“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又怎么会有完美的恋人呢？”

齐林山笑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本来就不存在百分百的真实呢？我们怎么定义真实？比如今天的你，是真实的你吗？”

轮到蔡珍珍愣住。她想了很久，随后拥抱住他，说：

“今天，我对你动心的很多个瞬间，都是真实的。”

齐林山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紧接着，又听到她说：“但是，把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看，好像就不真实了。所以你说得对，所谓恋爱的感觉，就是一种瞬时体验。我们如果只看这个结果，不看达成它的途径和手段，那么它是真实的。但如果我们看到背后的东西，或许就会怀疑：为什么要去追逐那一瞬间的错觉呢？”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但不管怎么说，我都很感激你，给了我这么美好的恋爱体验。同时我也希望，我也能够给你带来一些美好的东西。所以，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恋人呢？或许我可以帮你模拟一个，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齐林山感到内心充斥着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为她的真诚善良而感动，还是为她的天真赤诚而内疚，抑或是为自己与她的截然不同而感到惭愧不甘……他很庆幸此刻已经关了灯，在黑暗中不需要努力隐藏自己的动摇。

“我都可以。”齐林山道，“所以你不需要刻意扮演谁，就做你自己吧。”

“嗯，晚安。”蔡珍珍说。

“晚安。”齐林山拥着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