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可以看一看啊,这些都是隔壁庙里的大师开过光的,能挡灾,很灵验的……”
导游正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店里这些玉器的珍贵之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整个店铺里回响。云疏和姜梦寒对这类纪念品没什么兴趣,只是随意打量四周,倒是孩子对这些很感兴趣,正踮着脚趴在展柜上看里面被灯光照得珠光宝气的玉器。
“一会儿自由活动的时候去这几家看看吧。”姜梦寒给他看刚刚她用手机拍下来的地图,上面标注着这附近的各种店铺、景点。不同于昨天一路爬雪山、还需要向导带路,今天这地方是设施完备、运营成熟的商业景区,可逛可玩的地方很多。
还没等云疏点头,导游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这原价都是□□千、上万的!看在大家第一次来我们这儿的份上,友情价,五折起步哈,我们当地人民是热情好客的!”
旅游团里有几位大爷大妈看上去颇有些心动,正窃窃私语着要不要买几件。云疏也瞅着展柜里的一件玉镯子,没看几秒腰上就传来痛感,姜梦寒挑着眉毛看他,悄声:“你不会也信了吧?”
“怎么可能。”云疏也小声道,“只是在想,这严格来说都算是诈骗罪了吧。”
和他们有相同想法的显然也不在少数,几个不耐烦了的年轻人走到店门口,大概打算出去透个气,却被保安拦住:“不好意思,我们景区地形比较复杂,请不要单独行动,跟大部队待一块儿比较好。”
那几人抱怨几句,但在人高马大的保安面前不得不老老实实退回店里。云疏皱起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拽了把还趴在展柜上的孩子,将他拉到自己身旁。
果然,没过多久,导游的态度就因为没几个人消费而不耐烦起来,高嗓子大喉咙地喊:“大家不要空着手不动弹,之后要上我们的大巴都是有消费要求的,金额不够别怪我不让你们上车哈!”
这就是明摆着的宰客了。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几个年轻人站出来要说些什么,却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帮膀大腰圆的汉子逼得缩了回去。在门里门外一脸凶相的壮汉们的威慑之下,店内一时间格外安静。僵持了一会儿后,开始有人走到展柜前,慢慢地又响起窃窃私语声。
姜梦寒捏了下云疏的手,低声问:“要买吗……?”
云疏看看周围三三两两不情不愿行动起来的人们,犹豫道:“实在不行……买一个吧,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某种意义上,这些玉器确实可以“挡灾”。
说这话时,他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拽了一下,自家小孩正一脸天真地仰头看着他:“爸爸你不是警察吗?可以逮捕……”
没等他把剩下的几个字说出口,两只手一前一后几乎在同一瞬间捂住了他的嘴巴,男孩一脸呆滞地“唔唔”几声,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
姜梦寒紧张地四处看了眼,确定没人听到孩子刚说了什么,这才叹口气,蹲下来拍他脑袋,“你有没有学过一个词,叫‘寡不敌众’?你看周围那么多人……”
“……”云疏看着善解人意的自家爱人,低头看看自己刚刚下意识捂住孩子嘴巴的手,垂下眼睛,一时间心绪颇有些复杂。姜梦寒说的没错,他又不是超人,这里也不是他的辖区,脱掉制服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但是背负着孩子的信任,他却这样露怯……
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像一名警察。
“大家心里也不要有什么疙瘩,这些都是小钱,舍得这点钱以后才能挣大钱……嗯?”眼看着已经有人开始付款,导游的声音立刻又亲切起来,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巨大的“哐当”声打断。
声音是从门上传来的。刚才为了防止游客跑出去,门口的人把卷闸门拉了下来。眼下似乎有人在外面踹门,整扇门“咯吱咯吱”地摇来摇去,动静极大。在导游的眼神示意下,门口几个人打开门——
于是一道在场众人都颇为熟悉的身影就显露出来。是那位半个小时前离开的向导。
“不是说钱之后会打到你卡上吗?”导游的语气又冲了起来,他快步走到向导面前,像是上级对下级训话,“你踹门干什么?修门的钱从你报酬里面扣!”
银发金瞳的少年没搭理他,只是扫了眼店里的游客和一群一看就不像正经店里会出现的壮汉,平静道:“强买强卖是不对的。”
“关你屁事!”导游骂道,同时一招手,“上!看看他以后还管不管闲事!”
*
“后来呢?”洛疑星听得一脸认真。
“后来他们就都躺下了。”没等行复接着说,段庭霜接茬道,语气很淡定,“我呢,因为打了人,所以没拿到钱,工作也丢了,当地的旅行社都不要我,我就换地方打工了。”
洛疑星瞅瞅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的段庭霜,不由得生出点佩服和好奇。这家伙的过去似乎很丰富很有趣……
“云疏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想到那可能是你。”行复笑道,“听上去就像你会干的事。”
“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个?”段庭霜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自从他知道我的存在后,就会时不时过来看我。”行复回忆道,“还会给我带早餐饼干,作为误吃我供品的赔礼。一来二去熟悉起来,就什么都能聊一点了。而且他对这件事印象很深,还说很佩服你。”
……嘛,不过实际情况其实比“佩服”更复杂一点。行复仍然记得那个晚上,云疏显然是喝醉了——虽然他困守在这座庙里,但也知道什么是“酒”。庙祝老婆婆有风湿病,偶尔会买很便宜的酒倒在碗里,用打火机点燃,再用燃烧的酒精擦拭膝盖和小腿——断断续续跟他念叨个不停。对于段庭霜来说,那或许只是一次打工时的意外,但云疏似乎一直耿耿于怀,因当初的退缩、胆怯而惭愧。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惭愧,他才……
行复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随后醒悟过来,隐约猜到了段庭霜和洛疑星此行所为何事:“不说那些了。你们来这儿,是为了找云疏留下的东西吧?”
洛疑星眨巴几下眼睛:“你怎么知道?”
“那东西就在我这儿。”行复说,“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交给我保管的。”
*
“虽说大一新生基本帮不上忙……”池峻说,“不过你可以帮我打下手。”
“……”林忧泽叹气。他们现在正在去实验室的路上,他当然不想跟池峻一起去,但天晓得为什么他会在食堂碰到池峻,“我更想给其他人打下手……啊,池老师好!”
他站住脚步,跟路过的教授打招呼。对方似乎有些讶异,朝他一点头,又瞥了眼池峻,随即快步离开。林忧泽又看看池峻,发现他也完全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也许是某种私密的家庭恩怨……林忧泽很识相地没发出疑问,反倒是池峻先开口解释:“那确实是我叔叔。我不打招呼是因为不希望大家觉得我在学校里有熟人有关系。”
就算你不打招呼,相关的传闻也已经传遍学校了好吗。林忧泽腹诽,但也不得不承认池峻这样做确实很得体,至少比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好多了吧?
到了实验室,池峻自顾自忙他的,林忧泽则老老实实当起了小透明,闲着没事干就去刷试管刷瓶子。他倒也想请教师兄师姐问题,但现实是他连他们在干吗都看不懂……要学的还多着呢。
“什么叫‘就一篇论文而已’!你知道我为了那些数据熬过多少时间吗?说让出去就让出去啊!”
从洗手间出来准备回实验室的时候,林忧泽听到了一个压低的女声,应该是在走廊里打电话。偷听显然不太道德,林忧泽想麻溜回去,却在下一秒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他只会觉得我好欺负,以后继续让我把成果让给池峻!”女声带着怒气,“能不能别把你们那一套人情世故套在这上面啊?你以为我把一作让出去,导师就觉得我识相,就愿意提携我啊?怎么可能!”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声又低落下来:“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打电话的啊……”
“……”林忧泽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偷听下去了,他匆匆穿过走廊,同时偷偷瞥了眼声音传来的角落,发现打电话的人正是昨天下午在实验室的那位师姐。
回到实验室,林忧泽心不在焉地刷着试管,纠结地皱着眉毛思考。怎么办呢,装作没看见?他的良心有点过不去。那,去问池峻?不合适吧,他怎么能当面戳破人家的这种幕后交易?虽然池峻说他不想被别人觉得他是靠关系、靠走后门才达到现在的高度,但说一套做一套,也是很常见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