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王找不到告密者,也就不知道是谁要对付他,不过比起寻找内奸,他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推两个自己人上去占据户部和刑部尚书的位置。
然而倒下的两个前任尚书都是由宪王力荐上位的,虽然换死囚一事没有证据证明他牵涉其中,但至少也说明他识人不清,燕帝对他的眼光持怀疑态度,对于他新推荐的人选也不大看得上。
宪王忙活了半天,打点的银子也花出去不少,结果都是无用功,气得他在府里又是一阵叮当哐啷地乱砸。
“王爷息怒。”吕严越过满地狼藉,安抚着他暴怒的情绪,“陛下虽没有采纳您推荐的人选,但选出来的是两个不属于任何阵营的中间派,情况倒也不算太糟糕。”
宪王府的谋士们受刑之后伤的伤、残的残,他们诬陷吕严未果,反而让他一跃成为了首席谋士,宪王觉得他与那些出了事只知互相推诿的废物都不一样,对他很是信任,他说的话也总能听进去几分。
其实宪王也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要他坦然吃下这个哑巴亏,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自从老四上位,本王就诸事不顺,吕先生,你说是不是他在背后捣鬼?”
吕严略微思忖,不着痕迹地打消他的疑虑:“依属下愚见,宁王远离朝局中心多年,应不具备这样的城府与实力,毕竟就连废太子鼎盛时期,也难以真正和王爷您分出高下。况且在陛下询问宁王对继任两部尚书的人选有何看法时,他并没有推荐任何人,若他真是野心勃勃之辈,又岂会放过这个邀买人心的大好机会。”
这话倒是不假,宪王与废太子相争多年,对方给他使过不少绊子,虽也让他吃过闷亏,但都不曾像现在这样伤筋动骨。短短一月,他连失两名心腹重臣,他好不容易挽回的圣心也回到了原点。
“那不是老四会是谁?”宪王想当然道,“如今诸皇子中,也只有他有资格成为本王的对手。”
吕严冷不丁提醒:“还有陛下。”
宪王愣了愣,蹙眉问:“你什么意思?”
吕严朗声答道:“王爷虽然地位尊崇,居于万人之上,却仍在一人之下,那便是陛下。无论是当初扶植王爷,还是废黜太子,都是陛下巩固皇权的手段,若这天下是一盘棋,操纵棋局的自始至终唯有陛下。”
宪王的脸色十分难看,“你是说父皇只是把我当成一颗巩固皇权的棋子,觉得我有用时,便对我施加恩宠,觉得我无用,便会将我弃如敝履?”
吕严不置可否。
他的默认让宪王恼羞成怒,手掌在桌案上重重一拍:“放肆!你竟敢挑拨本王与父皇之间的父子之情,其心可诛!”
吕严识趣地跪了下去,脊背却仍挺得笔直,“忠言逆耳,在帝王家谈论父子亲情,王爷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宪王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厉声吼道:“住嘴!”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想要砸死这个胆大妄为的下属,但书房里能砸的东西都被他砸完了,怒气无处发泄,便大喊着:“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下去!”
两名侍卫立刻冲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架住吕严。
屠刀悬颈,吕严依然安之若素,不卑不亢道:“王爷对属下有知遇之恩,若您想要属下的命,属下绝不会反抗,但即便您杀了属下,属下也不能说假话来蒙骗您。”
他视死如归的模样让宪王有些诧异,这人不傻,不可能故意说这些话来激怒他,换做其他谋士,见他发怒,只怕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吕严却敢直面他的怒火,倒有几分胆色。
“王爷,是砍了还是埋了?”侍卫等着他进一步的指令。
宪王却挥了挥手道:“放开他,你们退下吧。”
侍卫们早已习惯了他的反复无常,不敢多说什么,一溜烟地退下了。
宪王此时已渐渐冷静下来,亲自扶起吕严,假惺惺道:“方才是本王失态了,还请吕先生莫怪。”
吕严垂下眼眸,摆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属下不敢。”
宪王只是自尊心作祟,无法接受自己被当成棋子,但静下心来细想,以燕帝那样凉薄的性子,又岂会真正将谁放在心上。吕严说得没错,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这是昏头了,才会对燕帝心存幻想。
“那依先生之见,本王接下来该怎么做?”
“陛下终究是陛下,王爷万万不可与之为敌……”
宪王急切地打断:“你在胡说什么,本王何曾敢与父皇为敌?”
“那王爷便不要再纠结于一时的得失,木已成舟,两部尚书没了便没了,能决定王爷命运的只有陛下一人,王爷若一直耿耿于怀,与陛下离心离德,那才是真的覆水难收。”
吕严说完,宪王消化了很久,若有所思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本王在父皇面前扮演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儿子,哪怕他做出的决定于本王有害,本王也只能逆来顺受?”
吕严不答反问:“皇命本就不可违,王爷难道想抗旨么?”
“……”宪王无言以对。
“争即不争,不争即争。陛下喜欢听话的人,连孤傲清高的宁王在陛下面前都学会了曲意逢迎,王爷本就比宁王更得圣心,更不能输给他。”
“先生此言真是醍醐灌顶,”宪王连连点头,“老四近来屡屡在父皇面前抓乖卖俏,父皇确实越来越看重他,多亏先生提醒,不然本王还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见宪王彻底被自己带沟里了,吕严不动声色地恭维道:“宁王的生母身份低微,难登大雅之堂,而王爷的母族家世显赫,陛下一定会明白谁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
这番话说进了宪王的心坎里,他大笑着拍了拍吕严的肩膀,“待本王登基,你便是首功!”
“多谢王爷。”
吕严也配合地弯唇一笑,只不过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便已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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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死囚”一事影响恶劣,燕帝的处置诏书很快颁发——赵季依律正法;户部、刑部尚书是主谋,判流刑;其余涉案官员根据罪责大小相应贬谪。
始作俑者宪王倒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南景铄却不会让他轻易逃脱。
“雇几名杀手在流放途中伏击赵昌黎,再派一队人马暗中保护他。”
宋宇被这两个自相矛盾的命令搞晕了,困惑不解地挠了挠头:“王爷,您究竟是想杀他,还是想救他?”
徐含章笑着替他解惑:“既不是杀也不是救,而是演一出戏,离间赵昌黎与宪王。”
宋宇是个粗人,脑子不如他们会转弯,还是有些云里雾里,“演什么戏?”
徐含章无奈,只得将话说得更直白,“营救赵季失败一事,赵昌黎与宪王已然生出了嫌隙,两人暂未撕破脸,不过是因为赵昌黎掌握着宪王的诸多秘密,宪王又拿捏着赵昌黎家人的性命,彼此之间互相牵制。如今赵昌黎成了流放犯,即将远离京城,心中本就惶恐不安,骤然遭遇刺杀,你猜他会觉得谁嫌疑最大?”
宋宇略微思索,脱口而出:“宪王?”
“不错。”徐含章继续道,“赵昌黎必定会认为是宪王想要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咱们王爷是现下唯一可与宪王相抗衡的皇子,若咱们的人及时出现救了他,为了保命,他也只能选择倒戈。”
宋宇恍然大悟,不由钦佩地望着高位上的南景铄:“王爷无双智计,令属下望尘莫及。”
南景铄波澜不惊地睨他一眼:“少拍马屁,还不快去办。”
“是!”
宋宇虽然不善谋略,但执行力很强,这招离间计使得天衣无缝,死里逃生的赵昌黎犹如惊弓之鸟,吓唬他几句就什么都抖落出来了。
这些年赵昌黎与宪王大肆敛财,贪得无厌,不仅私自贩卖盐铁等官营物资,牟取暴利,竟还勾结灾情频发的州府长官,克扣朝廷赈灾钱粮,致使大批灾民得不到救济,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委实令人发指。
南景铄神情凝重地听完宋宇从赵昌黎那挖掘出的内幕,沉声问:“他说的这些可有凭证?”
“有,赵昌黎也怕宪王卸磨杀驴,每次的银钱往来他都会记在一本账本上,他将账本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宪王并不知情。”
“尽快取回账本,交给新任户部尚书杨寿。”
南景铄知道杨寿自上任后便一直在追查户部的账目,这本暗账交到他手中,想必能物尽其用。
抓住了宪王贪赃枉法的把柄,谋士们都很高兴,觉得宪王这回铁定要栽个大跟头。
南景铄并不像他们这么乐观,宪王攫取的财富再多,也不过是一桩贪渎案,对于燕帝来说,只要没有危及到他的皇权,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实果然如此,尽管罪证确凿,燕帝却仅仅只是将宪王降为五珠亲王,罚其在府中禁足思过三个月,期间不得参与朝政。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罚难免落人口实,为了彰显自己是个赏罚分明的明君,燕帝又将南景铄晋升为五珠亲王,以示对他将差事办得又快又好的嘉奖。
两道旨意一出,最恼怒的莫过于宪王,他一向自视甚高,此前从未把南景铄放在眼里过,何曾想得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四弟会在一夕之间与他平起平坐。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立即召集府中谋士商讨对策,然而他们多年来的精力都集中在太子身上,对这个新冒出来的对手几乎一无所知,现在想要对付他,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
心腹大患无法铲除,行动又处处受限,宪王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像只一点就着的炮仗,逮谁炸谁,连他平日最宠爱的侍妾也没能幸免,不过因为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话就被他狠狠甩了几个耳光,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肿成了猪头。
整个宪王府一片愁云惨淡,谋士们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宪王觉得他们没用,把他们拉出去砍了。所有人都沉浸在低气压中,或忧虑宪王府的将来,或忧虑自己的小命,只有吕严仿佛置身事外,虽然他平时就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但这时候未免淡定得有些过头了。他口口声声说对宪王忠心耿耿,如今主君有难,他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说谋士们先前指认吕严是泄密者还有祸水东引的企图,如今却是实实在在觉得他不对劲。不过这次他们学聪明了,没有空口白牙地跑去宪王面前告状,而是打算拿到证据之后再揭发。
潜伏在宪王府这么多年,吕严一直小心谨慎,从未出过岔子,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天他给宁王府传递消息,便被暗中盯梢的谋士截获了。
谋士们激动不已,拆开信件一看,却发现上面写的都是暗语,没有特定的密码本破译,压根看不懂,激动的心情瞬间冷却了大半。
谋士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们也不知道这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无法有力地进行指证;另一方面吕严为人十分谨慎,若他知道这封信没有成功送出去,必定会心生警惕,今后再想抓住他的把柄就更难了。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赌一把,将这封语焉不详的信呈给宪王,即便他不会全信,但只要能让他生出疑心,相信以他的性子,宁肯错杀,也绝不会错放。
果然,宪王听完谋士们添油加醋的一番陈述后,本就阴沉的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当即怒吼道:“来人!把吕严给本王带上来!”
侍卫们领命而去,很快就将吕严押了上来,他刚要跪下行礼,就被暴怒的宪王一脚踹翻在地。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背叛本王!”
吕严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用手背擦去,伏跪在地道:“属下愚钝,不知何处惹怒了王爷,还请王爷明示。”
“你还想抵赖?”宪王将那封密信扔到他面前,“这是你写给谁的信,还不从实招来!”
吕严瞥了一眼,诧异道:“这是属下的家书,为何会在王爷手中?”
“家书?”被吕严抢走首席谋士身份的贾新阴阳怪气地插言道,“吕严,你把我们当傻子吗?你是个孤儿,还能给谁写家书,再说寻常家书为何要用暗语来写,这分明就是你向你背后的主子传递消息的密信!”
吕严直起上半身,目光不闪不避地直视着他:“虽然我父母双亡,但家中还有其他亲属,为何不能给他们写家书?既是家书,如何写都是我的自由,便是用暗语,又有何不可?你说这是我在传递消息,那么敢问贾先生,这信上都传递了什么消息?”
贾新被他的三连问噎了片刻,梗着脖子道:“你刻意掩人耳目,我又怎会知晓!”
吕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贾先生既然不知,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