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影用完晚膳,南景铄问她:“姜沉为何要绑架你?”
“他想从我这里打听苏离的下落。”说起这个云影就来气,“我都告诉他苏离死了,可他就是不信,还以为我在耍他,二话不说就给我喂毒药,真是有病!”
南景铄听说过苏离的名号,知道她是藏剑山庄数一数二的高手,两年前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原来竟是死了。
南景铄轻轻戳了戳云影气鼓鼓的小脸,宠溺地安慰她道:“别生气了,我会替你报仇的。”
云影想起他与颜芷做的交易,好奇地问:“你打算怎么扳倒姜沉?”
南景铄轻描淡写道:“打蛇打七寸,只要捏住了他的七寸,他的防线自会土崩瓦解。”
云影迷茫地眨了眨眼:“那他的七寸是什么?”
南景铄薄唇轻启,淡淡吐出两个字:“苏离。”
“苏离?!”云影杏眼圆睁,十分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若苏离真对姜沉那么重要,也就不会含恨而终了。
南景铄的童年经历和姜沉有几分相似,在某些程度上能够理解姜沉矛盾扭曲的内心,但纯真善良的云影应该无法理解,他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这种基于相同经历而产生的直觉,只反问她:“你是不是知道苏离与姜沉之间的过往?”
云影点头:“苏离同我讲过一些。”
“那你能同我讲讲吗?”南景铄循循善诱,“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当然可以。”
云影清了清嗓子,开始回忆苏离临终前亲口自述的那个漫长而又悲伤的故事——
苏离自幼父母双亡,八岁之前都活得像个小乞丐,一个江湖侠客见她可怜,将她收作义女,带着她四处流浪。
在义父身边,日子虽然过得清贫,有时候还居无定所,但却让苏离第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可惜好景不长,在她十五岁那年,义父身患重病,唯恐他死后苏离孤苦无依,便摆开擂台替她比武招亲。
苏离并不想以这么草率的方式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但又不忍违逆义父的好意,便铆足了劲将前来打擂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她根骨奇佳,是个练武的天才,小时候跟随义父学武,很快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般的男人都打不过她。
义父无奈,让苏离适当放水,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上了擂台照样下狠手。
直到第三天,一个武林败类靠用暗器偷袭的方式打赢了她,要强娶她,苏离自然不从。
武林败类振振有词:“你这比武招亲的规则里也没说不让用暗器啊!”
苏离简直要被他恬不知耻的模样气笑了,“暗箭伤人乃小人所为,你若不想被大家当成小人,就堂堂正正地和我再比一场。”
“就是就是,小人才会暗箭伤人!”
擂台底下看热闹的人纷纷向武林败类投去鄙夷的目光。
武林败类脸上臊得慌,梗着脖子道:“比就比!如果再比一场还是我赢了,你总不能赖账了吧?”
苏离信誓旦旦地竖起手掌,“绝不赖账。”
她相信自己的实力,然而打了几个回合后,她突然觉得全身筋骨酸软,莫名使不出内力了,被武林败类一掌打倒在地。
“哈哈哈,我赢了!”武林败类得意地大笑,“这回你总没话说了吧?”
这个症状和中了十香软筋散很像,可是苏离此前并没有接触过这类药,难道是……
她愤怒地质问武林败类,“你在暗器上加了十香软筋散?”
“是又如何。”武林败类居然还理直气壮。
“……”
此人品行低劣,苏离是断不可能嫁给他的,可也是她当着大家的面亲口作出了“绝不赖账”的承诺,武林败类便不依不饶地揪住了这一点要她履行诺言,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个身影翩然跃上擂台,掷地有声道:“你若想娶这位姑娘,先打赢我再说。”
武林败类神色不善地看向擂台上半路杀出来的锦衣少年,轻蔑道:“你算哪根葱?”
“我的确不算什么,但比武招亲的规则是只要有人挑战,便得应战。”锦衣少年挑衅地问,“你敢不敢和我对战?”
武林败类见他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十分不屑:“有什么不敢的!”
他准备给这个小白脸一点颜色瞧瞧,结果没过几招就被对方单方面按在地上痛揍,他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哀嚎:“别打了别打了,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
听见他认输,锦衣少年这才收手,一脚将鼻青脸肿的他踹下擂台:“滚,别再让小爷看见你!”
苏离搀扶着义父走到他身边,父女二人皆感激地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锦衣少年抱拳爽朗道:“在下姜沉。”
苏离的义父见他行事磊落,相貌俊美,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便道:“姜公子,你既打赢了那个人,按照规则,你便是小女的夫婿。”
“啊?”姜沉愣了片刻,回神后连忙摆手,“不不不,在下出手只是单纯地打抱不平,并不是为了娶令嫒。”
“看姜公子的衣着气度,想必是出自大户人家,莫非您是嫌弃我们身份低微?”
“您误会了,我没有看低你们的意思。”姜沉解释,“实在是在下已有心仪的女子,只想娶她一人。”
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很正常,苏离的义父不想错过这么一个金龟婿,还想争取一下,“没关系,小女可以做……”
“义父!”苏离急忙打断,阻止义父说出那个让她难堪的“妾”字。
她有些愧疚地对姜沉道歉:“对不起,姜公子,是我们唐突了。”
“无妨。”姜沉拱手作别,“那在下先告辞了。”
这便是苏离与姜沉的初遇,那时她十五岁,他十八岁,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目送着姜沉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苏离才收回视线。
见她一脸的怅然若失,义父不解地问:“你明明也是中意他的,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
苏离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对英雄救美的姜沉难免有些心动,但她也有自尊:“他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不想自取其辱。”
义父不禁叹了口气,“可是错过了他,上哪再去找这么好的人选?”
“找不到那女儿便终生不嫁!”苏离语气坚决,“义父,不要再给我比武招亲了,女儿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义父也怕再出现像今日那样的武林败类,便同意将比武招亲之事作罢,但苏离说终生不嫁,他只当是孩子话。
苏离再次见到姜沉是在一个月后,那时她义父已经病逝,此前为了替义父治病已经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她只能靠卖艺筹集安葬费用。
冤家路窄,武林败类之前在姜沉手上吃了瘪一直怀恨在心,却又欺软怕硬,不敢去找姜沉的麻烦,此刻见苏离在街头卖艺,便立即纠集了一群地痞无赖,前去砸场子闹事。
有人看不过去他们以多欺少,想要制止,被武林败类恶狠狠地喝退:“滚开!这是我和我娘子之间的家事,不想惹祸上身就不要多管闲事!”
“谁是你娘子?!”苏离怒骂他,“你无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算我是癞蛤蟆,你又算哪门子的天鹅,你真以为那个小白脸看得上你吗?”武林败类笑得阴阳怪气,“他要看得上你,你还用得着在这里卖艺?”
苏离被戳中了痛处,落寞地垂下眼眸,不知该如何反驳。
武林败类淫.笑着凑近她,“也就我不嫌弃你,你不如乖乖从了本大爷,也可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说完就想伸手去摸苏离的脸,还没触碰到她的脸,就被一把不知从哪飞出来的匕首扎穿了手掌。
“啊——”
武林败类凄厉地惨叫出声,他捂住鲜血淋漓的右手手掌,咬牙切齿地问:“哪个王八蛋敢暗算老子,给老子滚出来!”
“你爷爷我,如何?”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苏离惊喜地抬眸,果然看见了姜沉鹤立鸡群般出挑的身影。
“又是你!”武林败类目眦尽裂地瞪着他,“你他妈究竟是谁,有种报上名来!”
“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姜沉坦坦荡荡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你听好了,我乃藏剑山庄姜沉。”
武林败类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藏剑山庄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名门正派,经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拥有极高的声望,尤其是这人姓姜,和现任庄主一个姓氏,他还真惹不起。
他给同伴们使了个眼色,夹着尾巴打算开溜,身后又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站住!”
武林败类一改之前的嚣张气焰,转过身谄媚地问:“姜少侠还有什么吩咐?”
姜沉冷冷开口:“若是再让我看见你来骚扰苏姑娘,你下次失去的可就不单是一只手了。”
武林败类被这句威胁吓得打了个寒战,连忙点头哈腰地保证:“姜少侠请放心,以后我看见苏姑娘一定绕着走!”
这还差不多,姜沉面无表情道:“滚吧。”
武林败类如蒙大赦,捂着血流不止的手逃也似的去找大夫了。
一场闹剧顺利平息,围观之人纷纷散去。
苏离感激不已地望着姜沉,“姜公子,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姜沉也是刚好路过,听见骚乱才过来看了一眼,发现她又在被那个武林败类刁难,自然要出手相助。这次他多问了一句,“苏姑娘,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街头卖艺,你义父呢?”
苏离悲伤道:“我义父昨天病逝了,我卖艺是为了赚钱替他买一副棺材下葬。”
姜沉没想到随口一问就戳中了人家的伤心事,不由赶紧道歉:“抱歉,请节哀。”
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原本苏离的确很难过,但听见姜沉的安慰,她悲痛的心情得到了一丝缓解。
姜沉却觉得言语上的安慰很苍白,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她,“天气炎热,遗体不能久放,还是早些让你义父入土为安吧。”
苏离连忙推辞,“不行,姜公子,我不能要你的钱。”
姜沉直接握住她的手将银子放进她手心,不容拒绝道:“拿着,就当我借给你的。”
感受到从他宽厚手掌中传来的温度,苏离胸腔中的那颗心跳得飞快,她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她前十五年的生命中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人。
姜沉很快便松手了,他还有事要办,遂拱手与她道别:“苏姑娘,后会有期。”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苏离壮着胆子做了一个决定,她小跑着追了过去,“姜公子,请留步!”
姜沉听见她的声音,疑惑地回头:“苏姑娘,怎么了?”
苏离“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姜公子,我无家可归了,求您收留我。”
姜沉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急忙伸手去扶她,“苏姑娘,你先起来。”
“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苏离知道这样逼迫自己的恩人有些卑鄙,可为了留在他身边,她只能出此下策。
姜沉面露难色,“苏姑娘,我之前说过,我已有心上人……”
“您误会了,我怎么敢不自量力,抱有那样的幻想?”苏离卑微道,“我只是想恳求您给我一个容身之所,哪怕是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看着这个面庞尚未脱离稚气的少女如此卑微地乞求他,姜沉不由自主地心软了,松口道:“好,那你就随我回藏剑山庄,当个普通弟子吧。”
愿望真的实现了,苏离喜不自胜,磕头致谢:“公子大恩大德,苏离无以为报,此生愿为公子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姜沉被她郑重其事的模样逗笑,扶起她感叹了一句:“真傻。”
平心而论,少年时期的姜沉张扬明媚,的确有让苏离倾心的资本,只可惜命运残酷无情,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姜沉性情大变,苏离的这句承诺也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