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在发现闻煦旷课时，顾渺就知道八九不离十。
但当真的看见这一纸鉴定，顾渺又觉得这个世界明天就毁灭也不奇怪。
桃桃是闻煦的女儿。
这件事在顾渺看来，比知道桃桃是自己女儿还要震惊。
顾渺偷觑了眼对面那人。闻煦支着脑袋，不说话，脸上气躁难掩。
甜品店里客人来来往往，服务员送来糕点：“你好，这是你们点的提拉米苏、芒果千层和黑咖啡。”
顾渺端过：“谢谢。”
服务员笑着点头，又冲着闻煦颔首后才离开。
顾渺刚考完试正是开心的时候，也没时间察言观色，视线被桌上的甜品吸引。
舀了一勺，奶油香气和朗姆酒香瞬间在嘴中充盈。
好吃。
顾渺幸福的眯起双眼。
顾渺刚考完试，一整周的压力在今天彻底释放，相当没心肝的又开始吃起另一份芒果千层。
可闻煦不一样。
看着顾渺，闻煦差点把汤匙掰断。
他一时间也不清楚是自己太在乎这件事，还是顾渺缺心眼。
于是闻煦忍不住问出了口：“这件事不重要吗？”
顾渺咬着叉子：“啊…是啊。”
顾渺叉子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然后呢？”
“…”
如果不是看出顾渺真的疑惑，闻煦一定觉得她在消遣自己。
按住不停跳动的右眼皮，闻煦整理好思绪，重新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
顾渺不解：“快高三了，当然是先考上大学再说啊。”
闻煦呼吸一窒。
“…我的意思是，你打算怎么安排那个女孩？”
顾渺东张西望，没理解他话中深意。
只好假笑：“比如？”
闻煦：“她这个年纪该上学了吧，户口…”
“在上啊，户口解决了，我妈给她报了恩济。”
“学费生活费？”
“我妈说她先出。”
闻煦声音变弱：“…那谁照顾她？”
“我妈是翻译，平时都在家里工作，时间大把大把有的是。”
闻煦太阳穴开始抽痛：“可是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孩子，花钱还费心，你家人总会觉得累吧。”
“这个你更不用担心了。”
顾渺一拍手：“我妈很喜欢桃桃，她在家里说一不二的…说起来，她还是我们家最早接受桃桃的人。”
闻煦深呼吸，极力掩下叹气：“那其他的呢？等出现了更棘手的问题，你怎么办？”
顾渺不明所以：“出现了再说呗，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妈从小就这么对我说。”
…
闻煦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无语凝噎是什么感觉。
每一个回答都有妈，每一个回答都离不开妈。
不知道哪来的第六感，闻煦直觉顾渺的脾性和她母亲离不开干系。
今天顾长津回家，李孟书发来消息让顾渺早些回家。
顾渺在屏幕上按了一通，抬头，闻煦沉默的像尊石雕。
顾渺放下手机：“抱歉啊，我还有事，请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
耳尖轻微动了动，闻煦垂眸。
在这件事之前，闻煦除了知道顾渺成绩很好，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现在一看，闻煦又对她多了一些了解。
——她真的挺没心没肺。
在17岁这个年纪，莫名其妙多了一个3岁大的女儿，孩子的父亲还是他这个几乎等于陌生的人。
明明魔幻到能登上新闻联播的事情，明明问题和麻烦多到一箩筐也装不下，可解决方法却在她的嘴里轻飘飘几个字就带过。
这种态度，闻煦都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顾渺过分乐观。
但没来由的，闻煦自己也慢慢松下了心情。
甚至比起前几天和刚来见顾渺的那会儿，现在的闻煦已经没有这么焦虑了。
很奇怪。
闻煦心想，面上的表情也总算放松了些：“还有一件事。”
“？”
闻煦把一张银行卡递给了顾渺：“你拿着。”
那是一张通身黑色的卡，珠光材质，除了银行名和卡号以外，卡面最侧边还有一朵金色的向日葵花。
顾渺茫然：“我拿它干嘛。”
“养孩子是件费钱费心的事，但我养不活一条生命，所以也费不了心。”
闻煦垂眸：“这张卡里只有五十万，是闻望舒幼儿园期间的学费，密码是她的生日。其余的生活费我会定期打在这张卡里。”
这个金额是闻煦深思熟虑后定下的，虽然少了点，但对顾渺来说应该是个能接受的数字。
但家里没矿的顾渺可不这么觉得，并且顾渺也并不想和闻煦牵扯上金钱关系。
顾渺断然拒绝：“这笔钱太多了，况且我妈说要养桃桃，也是因为她养得起。”
李孟书年轻时做同声传译挣了不少钱，中年想要轻松些才减少了工作量，把重心放在了翻译上。
她经验多，资历也高，找她翻译的人不少，收入十分可观。
而且李孟书还有点炒股天分，这些年光在股票上就挣了不少钱。
前年他们夫妻搭上存款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房产证写的是顾渺的名字，李孟书说就当成人礼物提前送了。
所以顾家不缺钱，养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但闻煦没收回手。
他不让步，顾渺也不愿意收下：“真的不行，如果你想见桃桃，我可以每个月带她出来见你。”
“这倒不用。”
闻煦和小孩相处的经验几近于无，他也不怎么喜欢和小孩接触：“你拿着就行，不用带她来见我。”
闻煦想得很简单，破财消“灾”。
这个形容并不合适，但闻煦只是希望桃桃能一直呆在顾家，因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存在。
“她和我有血缘关系。”闻煦说，“就当是我尽一点责任。”
顾渺还是没有动作，闻煦重复：“拿着。”
千层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底，顾渺踌躇片刻，终于在闻煦愈发不耐的目光中接住了那张卡。
把卡拿在手中，顾渺因为闻煦的最后一句话，在乎起了另一件事。
云州一中这个地方，书呆子多，妖魔鬼怪更多，生物的多样性在这里尽数显现。
但像闻煦这样的人，确实寻遍百家只此一个。
成绩差，没有朋友，还天天逃课。
打架记的过比顾渺拿的奖还多，呆在政教处的时间比在教室都长。
在一中，闻煦就像是格格不入的意外。
逃课，打架…与其说闻煦故意惹事，顾渺却觉得更像是不在乎。
不在乎一切，更不在乎自己。
可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都亳不负责的人，却一定要为一个明明可以置之不顾的意外买单。
顾渺若有所思，指腹在银行卡上摩挲。
在这张非黑即白的银行卡上，也会有向日葵这一抹亮色。
.
顾渺到家的时候，翻译完文章的李孟书刚从房间里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小尾巴看见顾渺后惊喜：“妈妈！”
顾渺朝桃桃张开手，顺道摇了摇右手上拎着的小甜点：“看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
“…”
桃桃疑惑着望去，顿时眼睛一亮：“是草莓大福！”
桃桃喜欢草莓仅次于桃子，对这类口味的吃食更是没有任何抵抗力，更别说这还是份甜品。
她赶紧跑过来拿走了蛋糕，也不忘对顾渺道谢：“谢谢妈妈！”
顾渺笑弯了眼，刚要应声，就看见拿到蛋糕的桃桃又一溜烟跑回了客厅，连头也不回。
顾渺的双手还张着，但空空落落的让人尴尬。
李孟书翘着腿，幸灾乐祸：“某些人被无视咯。”
“…”
李孟书的话搭理不得，越搭理自己越遭殃。
顾渺转移话题：“你不是说今天教桃桃法语吗？”
李孟书揉了揉太阳穴，轻嘶了一声：“哪儿用我教啊，桃桃法语说的挺好，英语也不错，听她说都是闻煦教的她。”
桃桃举起小叉子作证：“因为爸爸小时候一直在法国和英国生活。”
“英国？”
顾渺想到那天的0分，啧了两声：“这倒还真看不出。”
“爸不是今天回来吗？”顾渺换好鞋子走到客厅，“你没去接他？”
“接他干嘛？四十好几的人了。”李孟书翻了个白眼，“还能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见完闻煦了？”李孟书想起她发的消息，摘下眼镜问。
“见过了。”
顾渺把亲子鉴定书递给了李孟书，往后一仰，直挺挺倒在了沙发上：“虽然很惊恐…但他确实是桃桃生物学上的父亲。”
早先误会的李孟书通过后来顾渺认真的解释，知道了两人确实没什么干系，同学几年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
所以李孟书也难得疑惑：“那确实是挺惊恐，不过照这种情况，你们俩是怎么结婚生下的桃桃的？”
“我怎么知道。”顾渺护着玩闹的桃桃，突然想起什么，打了个响指，“对了。”
顾渺拿出了那张银行卡。
“？”
李孟书抱手：“你哪儿捡的？不打110带回家干嘛。”
顾渺翻了个白眼：“捡的就好了…闻煦给的。里面有50万，说是用来给桃桃交学费用，其他的生活费会定期打在卡上。”
李孟书没接，她也茫然：“我要他的钱干嘛？”
“他说桃桃和他有关系，不会带孩子就只能给钱，我拒绝了几次都没成功。”
顾渺把银行卡塞给她： “这卡拿给你，放柜子里等找个机会再还给人家就行了，不然你不收闻煦也不要，这卡我拿着保准得丢。”
“...”
李孟书也是知道闻煦家庭条件的，但她不是很想花别人的钱养自己孙女。
虽然这个别人应该打个双引号。
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孟书也不好推脱，暂时收下了银行卡。打算按顾渺说的，找个机会还给闻煦。
顾渺舒了口气，拿起小茶几上的单词书看了起来。
顾渺刚回来没多久，顾长津也到了家。
这是顾渺这么多天第一次看见顾长津，自从有了桃桃的出现，顾长津原本就忙碌的工作似乎就变得更加“辛苦”。
自愿加班变成了常态中的常态，对于出差的态度也从顺其自然变成了主动请缨。
顾渺知道他并不是讨厌桃桃，只是不知道怎么相处。
顾长津和她们不一样，他的工作性质和性格没法让他遇事不决就尽抛脑后，他得自己想通，想通怎么在这个年纪，面对突然到来的外公身份。
一进家，顾长津把买好的礼物递给李孟书和顾渺。
他以往每次出门，都会给母女俩带份小礼物，这次也不例外。
但这次，他的手里多了一个袋子。
顾长津拎着粉红色礼品袋，纠结着要不要给桃桃。
桃桃很上道，星星眼望着他：“谢谢外公！”
“…咳。”
顾长津顺势一递，脸上有些不自在：“买的芭比娃娃，我记得顾渺小时候很喜欢…你如果不喜欢就算了。”
“桃桃喜欢的。”
桃桃抱着礼物，笑嘻嘻的说：“外公对我最好啦！”
小马屁精的威力谁听谁知道，一向严肃的顾长津都露出了笑意。
他揉了揉桃桃的脑袋，不经意间瞥见了桌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亲子鉴定书：“这是什么？”
顾渺刚想回答：“这是…”
“这是桃桃的！！”
顾渺话还没说完，慌里慌张的桃桃突然蹿了过来，把鉴定书死死捂在怀里。
顾渺和李孟书两人都傻了眼，顾长津也没反应过来。
桃桃支支吾吾：“这是…桃桃的作业，对对对，是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