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推开家门的瞬间，指尖在门把上顿了顿。屋内飘来的焦糊味混着番茄的酸涩，与往常死水般的沉寂截然不同。他无声地将购物袋放在玄关，目光扫过厨房门口——闪电正蹲在那里，尾巴尖不自然地抽动着，蓝眼睛在阴影里闪烁。

厨房里，卡洛斯背对着门口站在灶台前。他的肩膀线条耸动着，过长的黑发尾端随着切菜的动作轻微震颤。伊恩注意到他握刀的姿势过于用力，指节泛着青白，而案板上的番茄被切成近乎完美的薄片，每一刀落下时都带着异常的精准。

"你回来了。"卡洛斯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比平时清亮几分。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仿佛他早已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伊恩的存在。伊恩走近时，看见平底锅里的煎蛋边缘已经焦黑，但卡洛斯似乎毫不在意，甚至没有翻面的打算。

“你饿了？”伊恩轻声询问，目光扫过被摆放得十分整齐的调料台，每个标签都呈同一角度朝外放置着，过于精密的角度让伊恩心底浮上些不好的预感。

“没有，只是忽然想做一做看。”卡洛斯用谈论天气般平静的语气说，他嘴角忽然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然后接着说：“我下午想去一趟霍金斯高中，带着闪电一块顺便散散步。”

伊恩面不改色地绕到身后将卡洛斯手里的刀取走，试探着问：“去见那个给你磁带的人？”他感觉到卡洛斯的手有些不正常的颤抖，这不是个好信号。

“他邀请我去参加他的俱乐部，什么地狱火，或许是乐队游戏之类的。”失去了切菜的武器，卡洛斯像失去目标的机器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一会儿用锅铲去铲平底锅里焦黑的鸡蛋，一会儿又蹿到冰箱前研究起牛奶的保质期。

他对厨具和食材的强迫思维，无头苍蝇一样迷惑的行事逻辑，如果说前几天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状况还能勉强对付一下，眼下卡洛斯的亢奋指数肉眼可见的持续增长，伊恩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

“你真的要先去见一个陌生人而不去找曾经的朋友们谈谈吗？”伊恩眉角抽了抽，努力在脑海中组织劝导的话语。

“我会去的。”卡洛斯依旧低头拨弄着牛奶包装，语气敷衍，“而且埃迪是个好人——该死的，这个是不是过期了？”

伊恩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既然卡洛斯决定回避朋友间的联系，旁人再怎么磨破嘴皮也是无用功。现在或许只能祈祷他接触这些新事物也是自我疗愈的一个环节了。

街边的融雪消散在了春日预告之下，卡洛斯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温暖。他解开外套最上面的纽扣，让冷空气刺激着锁骨处的皮肤。闪电在前面小跑着，尾巴高高翘起，仿佛也被主人反常的活跃所感染。

霍金斯高中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庞大，几扇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隐约能听到学生们的笑声。

地狱火俱乐部的门口，卡洛斯停下脚步。他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亢奋的紧张。很久以来第一次，他对即将发生的事产生了期待。

"嘿！卡洛斯！"

埃迪的声音让他猛地转身，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失去平衡。卷发少年抱着一个盒子，发梢还挂着未干的水，在走廊灯光下闪闪发亮。卡洛斯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些水珠，直到它们滴落在地板上。

"你真的来了！"埃迪的眼睛亮得惊人，"我还以为那张磁带会直接进垃圾桶呢。"然后他看向卡洛斯怀里的闪电，自然地打起招呼：“还有你，小家伙。”

“谢谢，埃迪。”卡洛斯压下心里的躁动，他的语速比平时快，“那盘磁带很有用，像你说的音乐是个奇妙的东西，我感觉好多了。也许你可以教我点吉他乐器什么的，你说你在搞乐队。”

埃迪眨了眨眼，显然被这个过于跳跃的联想弄得有些懵。但很快他咧嘴笑了："哇哦，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来吧，集会要开始了。"

社团教室里嘈杂的人声让卡洛斯的太阳穴微微发胀。他注意到自己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分辨出三种不同的古龙水味道，能看清角落里架子鼓上每一处掉漆的痕迹。当埃迪向大家介绍他时，多双眼睛投来的目光像实体般压在他的皮肤上，既刺痛又奇妙地令人兴奋。

"卡洛斯？！"

达斯汀·亨德森从人群中挤出来，帽子下的眼睛瞪得溜圆。迈克·惠勒跟在他身后，同样一脸震惊。

"天哪，真的是你！"达斯汀冲上前，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其他人知道吗？史蒂夫知道吗？比利——"

卡洛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面对这些问题。六个月前的不告而别，秩序舱的恐怖经历，雷斯死前的画面——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我...我只是..."卡洛斯的声音颤抖着，后退了一步。

埃迪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适，挡在他和达斯汀之间："嘿，伙计们，给新人一点空间好吗？"

达斯汀这才注意到卡洛斯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双手。他后仰着缩回脖子，放低声音："对不起，卡洛斯。我们只是...太惊讶了。你消失这么久，大家都担心死了。"

"我很好。"卡洛斯牵强地回答，这是他对所有人说的标准答案，"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迈克点点头，比达斯汀更加克制："我们理解。需要告诉其他人你回来了吗？"

"不！"卡洛斯的反应过于激烈，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是说...暂时不要。我还没准备好见...见任何人。”

达斯汀和迈克交换了一个眼神，但最终点了点头。

"好吧，"达斯汀说，"但你知道比利他——"

卡洛斯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比利。这个名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刺入他最脆弱的部分。

"我得走了。"卡洛斯突然说，转身就要离开

埃迪拦住他："嘿，等等。至少听完这首歌再走？"他指了指正在调试设备的乐队，"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卡洛斯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乐队开始演奏，强烈的节奏和嘶吼般的歌词在房间里回荡。卡洛斯闭上眼睛，让音乐淹没自己的思绪。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完整的、未被摧毁的自己。

集会结束后，达斯汀和迈克在校门口拦住了卡洛斯。

“听着，”达斯汀认真地说，"我们不会告诉别人你回来了。但你要答应我们，等你准备好了，第一个告诉比利，好吗？那家伙这半年简直...糟透了。"

卡洛斯点点头，喉咙发紧："他...还好吗？"

迈克叹了口气："表面上看起来还行。在社区健身房找了份工作，被一群富婆围着转。"他顿了顿，“但每次我们提到你，他就会变得...不太正常。”

"我会...尽快联系他。"卡洛斯低声承诺，尽管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没有勇气兑现这个承诺。

第二天中午，达斯汀在食堂里遇到了卢卡斯。他环顾四周，确保没人注意，然后压低声音说："你猜我昨天在地狱火俱乐部见到谁了？"

卢卡斯咬了一口三明治："谁？"

"卡洛斯！"达斯汀几乎是脱口而出，然后立刻捂住嘴，"该死，我答应过不告诉任何人的。"

卢卡斯的三明治掉在了盘子里："什么？他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达斯汀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迈克会杀了我的...听着，千万别告诉别人，尤其是比利。卡洛斯说他还没准备好见任何人。"

卢卡斯点点头，但眼神已经飘向了不远处的南希。一个小时后，消息传到了史蒂夫耳中。当天下午健身房关门后，史蒂夫在更衣室里拦住了比利。

"嘿，比利，有件事你得知道..."

比利正在擦汗的手停了下来，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什么事？"

史蒂夫犹豫了一下："卡洛斯回来了。"

毛巾从比利手中滑落。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秒，然后迅速被愤怒取代："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好像。达斯汀在地狱火俱乐部见到他了。"

比利的拳头猛地砸在更衣柜上，金属门发出巨大的响声。六个月来的担忧、愤怒、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他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健身房。

"比利！等等！"史蒂夫在后面喊道，"他说他还没准备好见任何人！"

但比利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几乎是掀开了科迈罗的车门，引擎发出愤怒的咆哮。六个月。整整六个月的不告而别，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消息。而现在，卡洛斯回来了，却选择先去见那些地狱火的怪胎，而不是联系他？

汽车在路面上飞驰，比利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他要找到卡洛斯，他要一个解释，他要——

他要确认那个该死的混蛋还活着，还完好无损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那栋熟悉的别墅在夜幕里点着灯，比利狂躁的敲门声让屋内的人有些不满，伊恩警惕地打开门，和比利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微微怔住了。

“你是谁？”伊恩个子不高，只能仰视眼前这个浑身笼罩着怒火的男人，他攥着门框，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气势上并不输于比利。

比利感觉胸腔里有一股无名火正往上窜，他咬牙切齿地质问起眼前的陌生男人：“卡洛斯在哪？”

不知为何，伊恩似乎读懂了男人那双眼里的饱含着的复杂情绪——愤怒和担忧，还有一丝委屈。他立刻意识到来者和卡洛斯的关系不一般，微微侧出身子，在比利惊愕的目光下说：“在楼上。”

没时间细想，比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所有的愤怒和质问都已经在舌尖打转。但当他猛地推开卧室门，看到站在窗边那个无措的身影时，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六个月不见，他的黑发更长了，凌乱地垂在肩膀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瘦了很多，衣服在他单薄的躯体上显得十分松垮。

"比利。"卡洛斯轻声说，声音颤抖着。

比利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愤怒、担忧、委屈，所有情绪在胸腔里翻搅，最终化作一句咬牙切齿的质问：

"六个月，卡洛斯。连一个电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