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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app > [聊斋]学兽医救不了苍生 > 第113章 同袍

第113章 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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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磕碜他块头不大,耍起横来的牌面倒不小。大约是未曾料到这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野丫头竟敢当街冒犯文曲星,那生员一脸不可置信,磕磕绊绊地道:“你、你说什么?”

“问你呢,秀才老爷。”婴宁将他老婆推到一边,自己则吊儿郎当地往前晃了两步,直贴着他笔尖,“多大事儿值得如此动怒啊?”

见四下众人围上来指指点点,生员明显犯了怯。他不欲和婴宁斗嘴,只丢下一句“泼妇”便要开溜。谁知婴宁却不饶人,一闪身又是将他挡得结结实实:“不说我也知道。都说饿死三代鬼,供出一书生,咱们陪考的也是不容易,家里栽树不敢‘落’叶,写字不敢‘落’笔,就连脚都不敢‘落第’喽。”

众人哄笑。现下该进场的生员都走得差不多,剩下的也差不多,就是些“陪考的”。妇孺们对婴宁的话相当感同身受,有几个大娘便将妇人拢在身后,也来搭腔。

生员见势不妙,下意识便往后退:“干什么?造反了?我教训我的人,与你们这群泼妇何干?”

“怪事。你的胳膊你的腿,你的屁/股你的嘴,‘你的人’是什么意思?”婴宁大笑,“没听说过!”

生员抖着手指她,搜刮满腹经纶,想找出个精辟的词眼来申斥这粗俗、恶劣、狂悖无礼的女人。可在人群的哄笑声中,婴宁只是抬手在他额前一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生员被弹了个七荤八素,倒在地上,过了许久才由他老婆扶了起来。摸摸伤处,竟沾下来一手黑乎乎的墨汁。旁人见了更是狂笑不止——不为别的,只因他窄长的脑门上此时印了个黑漆漆血淋淋的大字:落!

他妻子擦了几下,似是看不下去这副窝囊的样子,丢开他站起身,和那群笑话他的女子站到了一处。

生员想骂,见到那些俯视自己的眼睛,见到她们厚实的膀子、饱满的胸膛,终究是什么也没敢说,自己拾起散落一地的物什便落荒而逃。

……

将王子服送进场,婴宁还有别的要事做。

回客栈牵了马,穿过几条纵横交错的街巷,再穿过城门、狂奔数里地,便到了一片宽阔无际的草场。

此时夕阳已舔上远处的平原,她越靠近目的地,便看见越多、越密集的马匹。它们瘦弱、衰老,深秋失去活力的草地已无法给予它们食物。马像是密密麻麻的蚜虫,奋力吸食这片土地上仅剩的养分。到处都是飞虫和粪便,到处都是死气沉沉,婴宁心中原有一腔期盼,可她跑得越快,那份快乐就被蚕食得越甚,一抹脸变成了不安。

这是她短暂归属过一段日子的,平和、平庸的马场。

距离她离开历城马场不过数月,她也曾想过马役一案过后这里会不那么好过,可她以为那总会过去的。

婴宁勒住马,有些哑然。她缓缓经过一茬又一茬饥饿的军马,枣红马好奇地望着四周同类,不明白它们为何和自己不同,为何不撒开四蹄肆意奔跑。

此处和济南最中心最繁华的城郭不过数里之隔,却好似被炮火轰过般残破。婴宁忽然产生了一种调头逃走的冲动,可她没有,她逼着自己继续寻找,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在天光收尽前搜索到栏边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妹!”婴宁一喜,一夹马腹冲了过去。

可待她靠近了那人,转过来的却是一张不再是孩子的脸。

“小妹……”她几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翻身下马,语气不似方才那样喜悦,“好久不见。”

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该长得那么快。张小妹平静地望着婴宁,她并没有长高,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张小妹仍穿着那身捡马粪时穿的旧衣服,她只盯着婴宁的脸,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不发一语。

婴宁心头那股子不安此刻终于化为现实。她从马背上卸下两个大袋子,近乎谄媚地搁在对方脚边:“我……咱们约好的,有缘一定再见。我回来了,给你带了沂水的茶叶、果子,还有几包饴糖,你尝尝,不够我再给你买……对了,我开了家兽医馆,现下正在招学徒,你愿意来吗?虽然可能辛苦了些,但每月有一两白银呢,总比如今好些。”

说罢她又解下腰间的钱袋,不由分说塞进张小妹手心:“还有,我带了些银子,不多,你自己收好,别让你爹知道。”

张小妹仍是静静地看着她,手指一摊,钱袋应声坠地。那声音仿佛给了婴宁当头一棒,她的手应声回缩,带着心底里不愿面对的亏欠。

张小妹终究开了口,她眼中没有丝毫无可奈何,只是主动地选择与婴宁割席:“你走吧,我不收你的东西。”

夜色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婴宁脸上忽然一痒——是随处可见的马蝇落在那里。张小妹接着说道:“你骗了我。你叫我把你当成这片草场之外的我自己。我信你,是我太蠢了。”

婴宁想要辩解,她想要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想要将道理和她说明白,可她也很快地明白,若换了自己,也绝不可能被这些借口说服。

“你走吧。”张小妹重复道,“别再来了,我不想要这缘分了。”

婴宁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感触,便听远处有人叫张小妹的名字。后者迅速背起箩筐,就这么离开了,再没有看过她一眼。

喊她的人站在远处,拄着根病歪歪的木头当拐杖。婴宁即使在黑夜中也能视物,认出那是张小妹的父亲张群长。

马役一案中,张群长曾被按察司羁押,赏了一通好打。原来他虽保住了一条命,却瘸了腿,不复往日跋扈。婴宁不敢再追上去,只远远、呆呆地望着父女二人相互搀扶着走远。

当年他有没有罪,也只在她一念之间。

……

来时从日暮跑到尚未天黑,回程时却走了很久很久。

婴宁并未带走礼物和钱袋。虽知道对方不会收下,她却没有脸再捡回来。

若没有张小妹,她将会与历城马场的每一个人为敌,丝毫不存牵挂。可缘分就是这样残酷,叫她亲手系下情谊,又无情地扯开。婴宁想起与张小妹天南地北漫聊的每一个夜晚,泪水夺眶而出。她交了那么多朋友,也害死过朋友,可她们不会再讲话了。只有张小妹还活得好好的,她活着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恨她,让她记得这世上有个朋友被她害惨了一生,无时无刻地恨她。

可婴宁更清楚地知道,若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是因为她是青州人?并不。她只是浮来山上天生地养的一只小狐狸,不属于青州,更不属于青州府。

只因为她认为“邪恶”的人理应受到审判、先将她招揽的正义理应由她伸张。可张小妹的正义无人伸张,她也挣扎在生活的漩涡之中,当由婴宁持桨的船只驶过,她的船便被撞碎,无处可逃。

如果说赵公义的死还可以是罪有应得,那么张小妹的伤便让她无从抵赖。有很多时候,婴宁都觉得自己早已做明白了人,可以贪心妄想一个天上的位置;可如今张小妹的恨意叫她清楚,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做明白一个人。

若她能选,她仍不愿选。

这日婴宁牵着马,在历城县热闹的街头游荡,不知疲倦。她强逼着自己面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看见这里的人,猜想他们的热情、善良和苦难。

擦肩而过的人中不知有多少曾因她受苦,婴宁往日不愿看见,此刻却不得不去看。如今她坐拥一间两层楼高的医馆,即便不露面也有白花花的白银入账。按察司的那一场审判成全了她许多,可历城、济南乃至西三府的更多人却被打回夹缝,艰难喘息。

“妹子,哎,那边牵马的姑娘!”道旁忽然有人喊她,婴宁这才回过神。那是个卖烧饼的摊子,摊主十分面生,她并不认识。

摊主笑着招呼她走近:“下午贡院前咱们见过,这就忘了?我看你仗义执言,穿着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想不到能在这里见着。来,这烧饼送你吃,算是谢你为王秀才家的媳妇出头。”

原来那麻秆书生也姓王。婴宁有些慢半拍,接过了烧饼才想起来,这是送考那场风波中人群里的一个大娘。

摊主见她与白日里迥然不同的神态,语带宽慰地笑道:“怎么,想着你汉子啊?别担心!他们男人自有一番因果,与咱们何干?快趁热吃吧,吃饱了好睡觉,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她看着婴宁呆呆地扒开油纸,啃了一口烧饼,却不想她很快红了眼睛,豆大的眼泪水就不要钱似地往下滚。

“哟哟哟,别哭!”摊主慌了,连忙掏出帕子给她擦脸,“有什么可哭的?莫不是我认错人,白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个是你吗?好了好了,别哭了。”

婴宁却哭得越来越惨烈,嘴巴张得很大、很丑,酸楚的肺管子连一丝声音也挤不出。

摊主摸摸她的脸:“好孩子。路还长着呢,现在好像天塌下来一样的事情,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想起,那都不算事儿啦。”

婴宁却抽抽噎噎地道:“烧、烧饼……”

“什么?”

“和沂水县的一个味道。”婴宁大哭不止,乱七八糟地答道,“济南的烧饼,和我们那儿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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