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渲与面前三张信纸大眼瞪小眼几息,在心中犹豫要不要直接将其撕成碎片,又觉得自己是在小题大做,遗憾作罢。
鸽子飞来的动静并不小,杨舟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虽不得知信纸上具体内容,但光看江渲表情也能推出个大概来。
杨舟看江渲握着信纸在原地凝滞几息,终究还是将那三张薄纸折叠起来,随手收入怀中,往院门走。
“公子要出去吗?”
听见杨舟声音,江渲身形一顿,并未回头,含糊道:“我去……外面一趟,有点事,很安全,不用跟着我。”
话音刚落,江渲也不等杨舟回答,加快步伐落荒而逃似的一溜烟没了人影,怎么看怎么心虚。
杨舟并未第一时间追上江渲,看着江渲离开的背影缓缓挑起眉,在心中默数几息后才跃上房顶,刚好看到一辆从王府驶出的马车,毫不犹豫跟了上去,踏叶无声。
杨舟毕竟是暗卫出身,先前能让江渲轻易发现也是主动发出声音没有刻意隐藏脚步的缘故。
他若有心,江渲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断不可能发觉跟在他身后的杨舟。
杨舟跟在马车后,一路来到皇宫侧门。
正午将至,正是阳光毒辣的时候。
江渲小心翼翼从马车上走下,对那车夫说了句什么,车夫便调转车头,转身离开。
江渲站在原地,看着车夫离开自己视线,又缓缓扫过四周。
杨舟躲在树干后,有绿叶做掩,屏息凝神,与周围融为一体。
没过两息杨舟就听见一道脚步声缓缓远离,知道自己并未暴露,放下心,小心偏头确定江渲行踪,隔着一段距离紧跟在江渲身后。
杨舟跟了没两步就见江渲在宫墙前停下,正疑惑时却见江渲抬起手,接着,杨舟眼眸骤然睁大,眼睁睁看着江渲身形发生变化,整个人几乎消融于阳光中,直接穿透了墙面。
杨舟:“……?”闹、闹鬼了?
杨舟被眼前堪称诡异的一幕惊得愣在原地好几息,直到江渲气息逐渐远去才反应过来,现出身形,走到江渲方才站的地方,伸出手摸上墙面,用指关节敲了敲,骨头与墙面碰撞,发出几声闷响。
实心的。
杨舟又摊开手掌发力,推了下墙面,墙面纹丝不动。
“……”杨舟与面前的宫墙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脚尖点地翻身上墙,稳稳在另一边落下。
见鬼,真是见鬼。
杨舟跟着秦岚去过梧桐宫,因此哪怕江渲已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也能推测出江渲所在。
杨舟一路避着人,像只敏捷的猎豹一样飞速赶往梧桐宫,宫外如往昔一般站着一排守卫,无人注意到他。
杨舟观察四周一番,随后翻上假山,借着假山遮掩身形往梧桐宫内看去,却并未察觉到有人来过的迹象。
疑惑之时,杨舟面前一闪,江渲不知从哪儿冒出,稳稳落在梧桐宫宫殿顶端。
这大变活人的场面吓了杨舟一跳,他却只眨了下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过大动作,因此并未引起江渲注意。
江渲像没事人一样从屋顶翻下,连门都不敲,直接推开了梧桐宫殿门,伸出手的同时身体前倾往前迈步,似乎笃定殿门没锁。
“……”杨舟又眨了眨眼,下一秒,身形消失在原地,不见踪迹。
听到开门声,秦岚懒懒抬起眼皮,看着江渲熟练走进大殿回身关上门,自然而然走到桌边,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秦岚只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书册,淡漠看着江渲喝完茶后又拿起块糕点送入口中。
江渲吃着糕点也不老实,一会儿搬过张靠背椅坐着,一会儿又去拿了条毯子垫在椅上,似乎很忙。
总之没给秦岚一点插话的机会。
秦岚也不着急,静静看着江渲走出走进就是不来自己身边,看这看那就是不与自己对视,挑起一侧眉梢,在心中有了推测,却没出声。
时间推移,江渲茶盏中的茶已经完全冷却,大殿中寂静异常,只有两人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连江渲都觉得殿中气氛实在诡异得有些过分了,他从进殿起就在逃避秦岚视线,却不难察觉秦岚望向他的目光。
此刻,江渲站在一架摆满了书册的书架旁,抬起眸不知在打量些什么,细细感受了一番,察觉凝在自己身后的目光已然消失。
江渲又等了两息,终究还是耐不下心,自认动作隐蔽地偏过头,借着余光看向秦岚。
也不知秦岚是何时收回的目光,如今盘腿坐在软榻之上重新拿起看到一半的书册,左手还端着盏新添的茶。
在江渲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秦岚却敏锐察觉到江渲这道存在感微弱的目光,若有所感似的抬起眸,与江渲视线撞了个正着。
“……咳。”江渲心中一紧,呛了一声,掩耳盗铃似的回过头,觉得腹中万马奔腾。
此刻所有细碎的声音在江渲耳中变得无比清晰,他听见秦岚放下了书册,书册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接着,衣物摩擦声响起,秦岚似乎站了起来。
江渲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浑身僵硬,在那道脚步声大到难以忽略时低着头匆匆往旁边一避——然后直直撞在秦岚胸口。
秦岚似乎笑了一声,退半步稳住身形,伸手扶了江渲一下,叫他自己在原地站稳,似笑非笑垂下眸看着他。
江渲右手边是书架,前方是秦岚,左边是张椅子,后方一无所知,可谓进退两难,只得抬眸看向秦岚。
江渲自己也不知在心虚些什么,一言不发,竭力维持表情自然。
秦岚则表现得自在许多,不急不缓从怀中掏出两张纸,江渲一眼就看出那正是自己早上令信鸽送去的。
“什么意思。”秦岚淡声开口,语气并不严肃,将那两张信纸捏在两指间对着江渲晃了晃。
江渲视线缓缓移到了信纸上,恍若不觉观察两息,故作疑惑问道:“有何不妥吗?”
秦岚被江渲气笑了,将手中信纸转了个面,随后不带感情一字一句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俯伏叩首,自受王爷委任以来夙夜在公,不敢有丝毫懈怠。现将近日与丞相大人联络事宜详尽禀报……”
秦岚一目十行,字句清晰利落念完了江渲的信。
“……如有差池,在下愿承担一切罪责。恭祝王爷福寿安康,万事如意。客卿江渲敬上。”
秦岚在看到这封信时就频频皱眉,如今念完一遍更是一股无名火,看他表情似乎很想将这两张信纸一把火全烧了。
秦岚自然是认得江渲字迹的,因此才会这么生气。
“我还当你在闹着玩。”
秦岚沉默两息再开口时,语气有些沙哑,面容已然恢复平静:“虽然我不喜欢你如此公事公办的态度,但若只是玩笑,闹一回也无妨。”
“……”江渲偏过视线,沉默不语。
秦岚俯下身,强行让江渲眼中映出自己的倒影,眼中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似乎想将江渲眼底情绪想法看得一干二净。
“但看你如今行为,我倒真有些不敢肯定了。”秦岚语气不明,问:“是谁又和你说闲话了?还是遇到什么事把自己绕到死胡同里去了?”
江渲不答,十二分倔强。
“……”秦岚等待两息,失了耐心,伸手挑起江渲下巴,强行将他脑袋扶正与自己对视,“说话。”
江渲几乎在秦岚触上自己皮肤的瞬间往后弹开,如见厉鬼一般。
退得太急,江渲心神烦乱,差点被椅子绊倒,被秦岚眼疾手快扶住。
“……没什么。”江渲自己站稳后便挣脱了秦岚扶住自己的手,低声道:“你不觉得,我们的距离……太近了吗?”
“……”秦岚的视线在江渲和自己被挣脱的手上流转两回,极为礼貌地往后退了半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问他:“你很在意这个?”
“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与你能够顺利回到原来的世界。”
“是么。”江渲不堪示弱反问:“你确定所有一切都是?”
秦岚负手而立,一侧眉梢挑得更高,问他:“你指?”
“恕我愚钝,我看不出给我……擦头发,有意无意的关照与保护,以及一些……肢体接触,是因为你方才所说。”江渲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一句话卡了两次,没了往日那副言辞犀利的嘴尖小狐狸模样。
眼神还有些心虚和不解。
秦岚听到江渲疑问并未犹豫,一条一条开口解释,语气不见滞涩,流畅至极:“擦头发是为了保证你的生命体征平稳,发烧生病会耽误任务进程。关照和保护也是因为这该死的封建社会,我既有身份,自当好好利用,至少保你我性命无虞。”
“至于你说的肢体接触……”秦岚眼神在江渲身上流转几息,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笑容,丝毫不心虚,仿佛理所当然:“如果你想与地面亲密接触一番,可以提前告诉我,下回我便不拦你了。”
江渲:“……”那还是拦一下吧。
江渲面色有些古怪,似乎没料到他说的每件事秦岚都能找出个理所应当的理由。
虽然秦岚说得好像挺合理,但江渲心中还是觉得奇怪,却又道不清究竟是何处奇怪。
秦岚等了一会儿,看江渲没有反驳的意思,又问他:“如此解释,你还有疑问?”
江渲抬头扫过秦岚眼眸,秦岚面色坦荡,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江渲其实还想问些什么,但被秦岚的目光打回去了,默然两息,道:“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