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江渲表情十分有十二分不乐意，小声抱怨一句：“这等小事，你自己去也成，拉上我做什么。”

秦岚没说话，给江渲披上大氅后揽着他就往外走，在触到大殿殿门瞬间直接穿了过去，江渲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岚一同带了出去。

这如杂技表演似的穿墙来得太过突然，江渲下意识一挣，被秦岚眼疾手快拉住，抬起右手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见江渲眨了眨眼，才松开手。

江渲被秦岚一路带着从梧桐宫正门走出，守在周围的侍卫恍若未闻，任两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待到走至一处昏暗静寂无人之地，江渲才压低声音开了口：“感情你是这样出来的？我还当太后宽容至此。”

“做点实际的梦吧，你若行动时能多上几分心，能让我省不少力气。”秦岚走在江渲前方，声音不咸不淡，“设计陷害于你之人，想必你心中有数，此人不可留，找个机会送他上路。”

江渲双手背在身后，步伐轻巧，发丝被微风吹动，神情自然悠闲。他落后秦岚两步，侧过眸看着自己被宫灯照亮的影子，淡声问道：“秦维也一块送走吗？”

“……？”秦岚闻言回过头看江渲一眼，收回视线，不知是否是被江渲气笑了，道：“如你能全身而退，我是支持的。若不能，就别做多余的事，等着我来。”

江渲低着头小声抱怨：“等等等……你若害怕，这四皇子的位置，不如让我坐坐。”

虽然江渲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夜色寂静，秦岚又离得近，江渲话音一字不落叫秦岚听了个全，秦岚在原地站定，江渲一个没留意差点撞上人。

秦岚似笑非笑回过头看着江渲，问他：“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江渲也换上一副笑脸，动作随意给秦岚作了个揖，敷衍笑道：“殿下，我的好殿下，看好脚下路，往前走就是了。”

秦岚沉默着与江渲对视，江渲面色不变，丝毫不让，几息后，终是秦岚先移开目光，道：“让你做个闲散富贵人家你倒还不乐意了，这样的生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转过头瞬间，秦岚在江渲脸上捕捉到一丝意外，接着没走两步就被江渲追上，与他并肩而立。

江渲走到他身旁时犹嫌不足，又往前一步，站在秦岚面前倒着走，脸上笑意不减，语气意外，确认似的问道：“闲散富贵人家？就是不愁吃喝，想做什么都行，也不用操心任何事那种？”

秦岚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垂眸看着一步步往后倒的江渲，“不然呢。”

听到秦岚肯定答复，江渲表情变得更加意外，带着丝不可置信，笑意盈盈说道：“可这样的生活，我早过了十八年了。”

话音落下，秦岚眼神一顿，突然伸出手拉停江渲，神色不明。

江渲后退时完全没看路，似乎笃定有秦岚看着便万事无忧，说完那句话后踩到颗石子，身形往旁边一滑，被秦岚眼疾手快扶住。

江渲回过头看向身后，果真发现身后便是转弯处，自己方才踩上了散落在花坛周围的石子。

秦岚看着江渲平静面容，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情绪。

真是糊涂了。

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月不到，却仿佛已过三年，曾经平常的校园生活逐渐淡出记忆，让他忘记……江渲心跳停止前过的生活不比现在差。

江渲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过的生活才叫受委屈，现在过的生活也不叫享福，叫回归普通生活水准。

自己让他安安分分待在府中做个闲人，不叫让他享清闲，倒像是……长辈关小辈禁闭？

秦岚犹豫不定在心中思量，目光在几息间变化万千，动作却不变，直到江渲调整好位置，稳稳站在地上后才松了手。

……将江渲拘在府中是有些过分——哪怕是以确保他人身安全的名义，江渲毕竟不是秦岚的私有物。

倒不如说江渲若真听秦岚所言乖乖待在王府中，更像是对秦岚的纵容。

江渲站稳后才回过头，直直对上秦岚目光，不知是被灼伤还是刺痛，愣神一瞬，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秦岚眸中情绪复杂，犹豫质疑充斥在他那方如长夜的漆黑寒眸中，叫江渲辩不分明。

“一直待在王府中，无聊了吗？”秦岚轻声问他，语调下沉。

严谨来说，秦岚并没有完全将江渲拘在王府中。几日来怕他无聊，给他找了不少事做，都是些重要但不危险，或是无论结果如何，秦岚都能保证江渲安全的事。

办事不比找乐子，总归没那么有趣，还麻烦。

但除此之外，秦岚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参与到权力之争中固然更加刺激有趣，但也更加危险。

江渲已经死过一次，秦岚还能叫江渲当着自己的面再死一次不成？

江渲若再次在自己眼前失去生机，那他将会被名为愧疚的漩涡卷席。

秦岚的心不住向下沉，在脑海中拟出四五种备选方案，又被迅速被自己一一否决，等待江渲回答的这几息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秦岚定定看着面前人，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表情和变化。

在秦岚心脏即将触底瞬间，江渲开口，语气如方才般轻松：“当然无聊啊，现在的话本还在写追妻先婚后爱私奔带球跑什么的，腻死我了。”

“有手机电脑WIFI就好了，我能躺到天荒地老。”江渲身旁亮着盏略昏暗的宫灯，模糊他的面容，柔和了他的面部轮廓，映出几分温柔。

江渲说完后看到秦岚眼神一动，似乎正在思考从哪儿给他弄来手机电脑WIFI，又笑着补充：“只是想想。”

说着，江渲抬手在秦岚肩上一抚，抚落，几片枯叶，接着说道：“在这里与你意念相同的就我一个，我怎能让你独自前行于黑夜？那也太不讲义气了。”

“并肩作战才帅呢，是吧？”江渲微微歪头，秦岚亲手束上的发带在江渲乌黑发丝间晃动。

“你好像很怕我死。”

不等秦岚酝酿出些什么情绪，江渲又补上一句，将秦岚打了个猝不及防，话音溃散开来，惊疑不定看着江渲，等着他下一句话。

但江渲却没有接着往下说，似乎已经看穿秦岚心中所想，叹了口气，语气中似有无奈：“……难道我不怕吗？”

“如果在那个刺眼的夜晚，我没能救下你。”不知是否是秦岚错觉，江渲声音有些发涩，“……那至少也要一同从这个世界离开。”

江渲不敢问秦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心中是有答案的。

“……”秦岚一言不发，江渲身形遮住了大半烛火，昏暗夜色模糊了秦岚表情，也让人难以察觉他的真实情绪。

二人面对面静默几息，微风冲淡了二人身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尴尬从旁蔓延。

“……今晚真是太混乱了。”江渲突然转过身，背对秦岚，像是被自己肉麻得不轻，抬起右手握拳，轻咳一声，“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之后我不会把你游离于计划之外。”

秦岚的声音几乎与江渲最后一句话重叠，更加清晰坚定。

即便背对秦岚，江渲依旧能感到从身后传来的目光，如一潭沉静池水，无波无澜，却让人感到安定。

江渲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出句什么，就听秦岚接着说道：“登上皇位那条路，你站在我身边。”

身边，不是身后。

江渲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回过头与秦岚撞了个满怀，即便无意，却像主动落入一个怀抱一样。

秦岚没有伸手，也没有后退，反倒俯下身，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脑后落至身前，他的眼眸清晰许多，其余繁杂情绪被一扫而空，映出晴朗夜空。

“如此，你的闲散生活就要结束了。”秦岚话音中带有笑意，就像心中巨石落地，了结一桩心事一样轻盈自然，“这条路并不平坦，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说着，秦岚轻叹一声：“但事情繁杂，哪怕我有三头六臂，也不能面面俱到，虽然这个世界并不真实……”

“……但生病受伤流血却又是真实的。”秦岚抬起手，虚空点了点江渲胸前，道：“红色太过刺眼，我不希望它落在你身上。”

这下轮到江渲眼神复杂了。他又不瞎，堪称聪慧，自然能察觉秦岚想将所有危险与痛苦都揽于自身，让江渲不染世事，不沾烦恼，只需静待重生之日。

但江渲又不是娇弱花朵，让他躲在别人……特别是秦岚身后，他自是不肯的。

江渲知道秦岚固执，也没打算说服他——秦岚不肯就不肯，明面上不准的私底下偷偷来还不成吗，秦岚又没长三头六臂，自然拦不住他。

“……你一副铁树开花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秦岚面无表情问道。

“……”江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收回视线，“什么铁树开花，你看错了。”

秦岚沉默地看着江渲，江渲心虚，移开视线，道：“……好殿下，快别纠结这个了，你还记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转移话题的技术依旧如此拙劣，且明目张胆。

秦岚无奈摇了摇头，轻易放过了江渲，拉着人往另一边走去，道：“为了方便查案，设宴宫殿理应保持原状，或许残存线索——也不需要多确凿的线索，自有人会替我们将黑的辩成白的。”

“……”江渲听完没有顺着秦岚话音往下说，顿了凉两息后轻声问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