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好吧。”杨舟小声道。
“有什么不好。”端着话本半天一个字没看进去的江渲索性将其扔到一旁桌上,站起身往外走去,满脸无所谓道:“反正四殿下自己都不操心自己生死,难不成还要我们来操心?”
杨舟跟上江渲,在心中斟酌着劝导的话语,还没出口,又听江渲接着说:“出了这样的事,不想着怎么自救,反倒叫人送口信将人往外赶?蠢才蠢才!”
“第二天好歹终于想起别的联系方式,就算害怕信鸽被人拦下暴露信息不便多说什么……”江渲喋喋不休,语气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那报个平安总合理吧?!”
“好不容易等来封信,一不提现状如何,二不提解决方案,三不提自身安危,反倒叫人送饭去!”
杨舟看着江渲口中吐槽不停,却实打实在往厨房走,不由得将准备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诡异沉默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宫连饭都不管,要活活把堂堂四殿下饿死过去呢。”江渲语调十分夸张,忽然高扬,忽然低落,像被风吹起的飘摇落叶一样。
虽然江渲脸上表情挺臭,语气也夹枪带棒,杨舟却没从江渲身上感到厌恶或不耐烦——他反而觉得江渲在收到信后挺高兴的。
虽不清楚这样离谱的感觉从何而来,但杨舟直觉不能将这个无限接近于事实的推测说出口,于是便转了个话题,道:“公子既要进宫,那这只信鸽便先留在王府吧。”
江渲脚步一顿,没说话,像是默认了杨舟口中“要进宫”的推测。
江渲胃口一般,每顿饭吃得很少,却饿得很快,好在王府的人上心。可能是得了谁的吩咐,厨房的灶从来不填,时时刻刻温着新做的饭菜,完全不在乎会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因此,哪怕此时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江渲来到厨房后,桌上还是满满当当摆着一桌冒着热气的饭菜,随便一扫都让江渲食指大动。
厨房伙计看见江渲,擦了擦额头的汗,扬起笑脸迎上来,问道:“江公子晚膳用得不多,看看可有合胃口的饭菜?我叫人送到主院去。”
“不必,替我拿食盒装起来吧。”江渲摇了摇头,抬手在桌上指了几道菜,迟疑一瞬,又问:“有黄连吗?再给我抓把黄连。”
伙计:“?”
伙计犹犹豫豫地看着江渲,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问:“公子是不舒服吗?不如叫个大夫来看看?”
“我好得很。”江渲淡淡回答,说完看着站在原地犹豫的伙计,只好又补充一句:“不是我用,放心好了。”
伙计这才松了口气,也没问江渲打算给谁吃,手脚利索地将江渲方才指的那几道菜连带一包黄连全都装进了个红漆木食盒,双手递给江渲,问了一句:“公子要出门吗?”
“嗯。”
江渲走出厨房后,等在外面的杨舟立刻跟了上来,手中还捏着那只信鸽。
“不用跟我去,你留在王府帮我看着,有人闹事就轰出去,等我回来。”江渲随意找了个理由,快步往门口走去,坐上早就停在门口的马车。
杨舟也不问江渲多余的,点了下头,目送马车离开后拎着鸽子回府。
——
皇宫。
宫中规矩多,做什么事都得拘着,实在无聊无趣。
梧桐宫门口周围站了一圈制服统一的带刀侍卫,秦岚可以出殿门,但不能出院子,只要不出院子,秦岚做什么那些侍卫都视若无睹,可只要秦岚有一点想要出去的意思,那些侍卫便会沉默无言拔出刀。
秦岚无奈叹了口气,脚尖一点,踩着宫墙和高树借力跃上梧桐宫宫殿,落在房顶。听见风声,侍卫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秦岚在屋顶坐下后又淡漠收回视线。
距离放出信鸽已经有段时间,再过会儿秦岚都要睡着了,可那信鸽就像被人截了胡变成红烧鸽肉一样毫无音讯。
秦岚丝毫不着急,随意在屋顶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抬眸看着夜空中挂的璀璨星点,在脑中梳理。
如果鸽子成功飞到江渲手上,那就说明二、三皇子的手还没有长到能伸进梧桐宫,王府那边也是正常的,那江渲来皇宫会安全许多。
如果鸽子迟迟没有飞回来,那十有八九是死了,那么,他这梧桐宫或是王府,总有一边已经被某位在暗中观察监视的皇子渗透。
想到这儿,秦岚心中突然出现一个巴掌大的小人,盘腿坐在地上,问道:“要是鸽子平安飞到王府,江渲也看到了,只是他不愿意来皇宫呢?”
秦岚轻飘飘看了眼盘踞在脑海中的小人,构想出一只大手,将那小人弹飞几米远,道:江渲看到信,不会不来。
小人捂着脑袋从秦岚的脑海中爬起,气鼓鼓问道:“人家会怎么想,怎么做,你又如何得知?”
“更别提你们上次见面都得追溯到四五天前,说不定人家在你送出口信时就已经带着侍女和侍卫远走高飞,谁还理你个落魄的小皇子?”
“闭嘴。”秦岚无故和自己较上劲,低声斥道,眼眸平静:“他定会来。”
小人被秦岚脑海中的手强行捂住嘴,支吾一阵也没能说出句清晰完整话语,秦岚终于满意,重新闭上眼。
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却传来道略阴森的话音:“怎么,在找我吗?”
秦岚猛地睁眼。
周围昏暗,不远处的宫殿亮着灯,璀璨一片,秦岚耳边只听见风拂过衣服擦起的猎猎响声。
他回过头,看见自己刚才还在心中念叨的人站在自己身后,垂眸看向他。
在与秦岚对上视线时,还伸出舌头做了个面无表情的鬼脸。
秦岚:“……”
几天不见,秦岚本以为二人之间再见时会有些尴尬,设想了七八种应对的话语和配套表情,却没料到真看见人后秦岚却很放松,肌肉记忆一样,开口就是一句嘲:“哟,大少爷扮鬼来了。”
江渲:“……”去你大爷。
秦岚:“……”习惯真是个要命的东西。
江渲面色复杂,看了秦岚一眼,何尝与他不是同一种心境。
不怕吵架,不怕误会,只怕突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隔阂。
在听见秦岚这句嘲后,江渲下意识冷笑一声,一句话没过脑,脱口而出:“这不是来看看我们即将饿死在宫中的四殿下么。”
江渲说完后看见秦岚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身体僵硬了下,不过下一秒,秦岚视线就从他脸上移开,落在江渲手中拎着的食盒上,轻声回道:“那太好了,我有救了。”
“……”江渲呼出口气,放松下来,将手中食盒递给秦岚,在秦岚接过后揉着酸痛的右手手腕,抱怨道:“料想你有话要单独对我说,只好悄悄进宫,甚至连杨舟都不方便带来,累坏我了。”
秦岚接过食盒后没急着打开,视线落在江渲右手手背上,一凝,伸出手拉住江渲手腕,将人拽着俯下身。
江渲被秦岚突然的动作惊到,差点没站稳从屋顶摔下,好在秦岚及时抓住他。江渲皱起眉,低声骂道:“又犯什么病。”
“手怎么了。”秦岚打量着江渲手背上那块与周围颜色略有不同,微微起皮的皮肤,抬眸问道。
“……”江渲没声了,错开视线,生硬扯开话题:“……有水吗?”
秦岚伸手用柔软指腹蹭了一下江渲手背,江渲下意识收回手,却被秦岚握紧手腕,没能挣开。
秦岚打量江渲两息,朝下方宫殿一颔首,说道:“殿里煨着热茶。”
江渲听完二话没说放轻脚步从宫殿一跃而下,飘然落地,若无其事走进梧桐宫,动作利落潇洒,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
秦岚在屋顶吹了儿晚风,直到周围温度降下,秦岚呼出口白气,才悠悠起身。
等他踏着夜晚微薄凉意走进殿内时,就见江渲霸占了梧桐宫殿内那张小桌的其中一个椅子。
江渲听见开门动静没抬头,将热茶从茶壶中倒出,拢共倒了两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空着的位置上,给谁的不言而喻。
江渲听着前方传来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以及关门声,感到眼前出现道黑影,江渲不动声色勾了下唇角,借着喝茶的动作遮住笑意。
秦岚走到桌边,将食盒放在桌上,随口问道:“你晚上用了些什么?”
“……”江渲面无表情挑了下眉,道:“我可没有让别人吃我的剩菜剩饭的恶趣味。”
“我又没这么说。”秦岚语调松散,抬手掀开红漆木食盒,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碗稀得像米汤一样的白粥。
“……”秦岚沉默看着白粥,视线缓缓移至一旁低着头的江渲脸上。
虽然江渲低着头,却不难看出他嘴角扬起的细微弧度,显然是故意不小心的。
还真是有备而来。
“真是难为你了,拎着食盒满街找一碗如此稀的白粥,不容易吧?”秦岚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叹道。
“什么满街找,你府中的。”
“若不是你指使,厨房的人敢做出这样一碗粥来,当天晚上他就要被毕业了。”秦岚没管面前白粥,往江渲方向走了两步。
江渲猝不及防让秦岚近了身,却也没躲,只抬起头笑着问道:“做什么,打人我可是要喊的。”
秦岚没说话,俯下身嗅了嗅,随后点点头,语气平静:“看来找白粥找辛苦了,还吃了顿炸鸡?大夫低油少盐,清淡饮食的叮嘱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嗯?”
江渲:“……”秦岚这个狗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