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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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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鸦飞离枝头,扫落几片秋叶,洛闻音坐卧难安,在树下踱步,咔嚓踩碎了落叶。

桌上的药温过几次,一滴不减地盛在瓷碗里,看碗里不冒白雾,云箫数不清第几次把药倒回药釜里,自顾自嘀咕:“殿下这样熬着,身体怎么受得了。”

“我听昨晚值夜的侍女说,殿下又是丑时才睡,卯时不到起,黄侍医说那伤要卧床静养才行。”云笙接过药碗冲洗,扭头道,“大姐,你去劝劝殿下吧,这都第四天了。”

柳映真搅拌着釜中的药汁,叹道:“殿下让郡主去华州,又要接回,肯定是想到了什么,郡主不回来,殿下就无法安心。”

她盖上釜盖,看向窗外。

天空中积聚着乌云,瓦檐间露出一角光亮,窗棂下蜻蜓点水,飞得极低,这是下雨的前兆。

晚间雨还没落下,沈修仪和沈涵仪先来到府中,因洛闻音先前交代过,禁军不敢拦她们。两人奔到昭澜院前厅,在空着的主座前一齐跪下。

柳映真不见燕岚,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小半晌,洛闻音才出来,她这几日瘦了好些,衣袍贴背,可见嶙峋的脊骨。

“殿下,臣严格排查了回京那些人,内鬼找到了。”沈涵仪抢着道,“是右军百户张武,他随大将军入安国府,之后一直跟随在殿下左右,是臣治军不严,甘愿领罚。”

洛闻音头痛欲裂,坐下后揉捏起眉心:“理由。”

她记得这个人,出身贫寒,少年时靠砍柴为生,宁泰十八年入长戎军,次年在攻打潭城时拿下先登,撕开梁都最后一道防线。宁泰二十一年,因功赐封长戎卫右军百户,负责望京城郊巡防。

在大越有这样一句话,宁为长戎一百户,不为边州一刺史。

长戎卫只设大将军,左右军将军,其下就是百户。百户统兵三百五,官阶五品,俸禄则按四品发放,而且是皇城驻军,平时少不得赏赐,一年下来,到手的钱粮比边州刺史还多。

张武踩在刀刃上博来军功,没有理由背叛长戎卫。

“据张武交代,上月初,有人扣了他的母亲和妹妹,逼他充当内应,透露长戎卫动向,不过那人从未露面,每次所派的线人也不是同一个人。”沈涵仪递上供词,“这是张武的口供,请殿下过目。”

洛闻音不接供词,杵着额头不说话,柳映真轻唤了声,她才道:“先将张武押入北衙狱,派人到他家附近盯着,华州那边有消息吗?”

跪着的两人不吱声,屋内落针可闻。

阴云泼墨,压得今夜异常闷热,洛闻音倚靠扶手,眉目低垂。

沈修仪抬头,对上双冷若寒冰的眼睛,不由得心头一颤,又将头低下。正思忖如何开口时,听到上座传来喝令。

“说话。”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便是军令。

“臣快马加鞭赶到华州,多方打探后找到洛家旧宅,见那里围着官兵,又因天色已晚,就在附近歇息。”沈修仪攥紧衣袖,压低声音,“次日才知臣离京那日晚间,旧宅里出了事。”

说到此处,她瞥向身旁的沈涵仪,眸光转动间,头上阴影盖下来。

洛闻音撑身道:“说重点。”

“旧宅失火,臣......”沈修仪喉间滑动,支吾道,“臣......趁夜潜入,里面只剩一片焦土。”

越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越让洛闻音心中不安,她坐回椅子上,缓声道:“统兵之人不绕弯子,我问你燕岚呢?”

沈修仪一言不发,从袖中摸出一物,双手呈上。

在柳映真的惊呼声中,洛闻音接过那物。

这是母亲留下的玉佩,五个月前,她亲手结穗,挂在燕岚腰间。玉穗已被烈火烧尽,烛光明灭,白玉上的焦痕格外扎眼。

那团火似乎烧到体内,灼得脏腑生疼,她强忍不适,道:“我问你燕岚呢?”

沈修仪伏地颤声:“旧宅内全是焦骨,臣在一具......”

不等她说完,洛闻音握紧玉佩起身,推门而出,朝马厩方向而去。

“殿下,您要去哪儿?”柳映真快步跟上,跨步挡在她身前。

洛闻音胸口剧烈起伏,每次呼吸都带着刺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只能发出暗哑的声音:“我去寻她,你让开。”

“万万不可。”柳映真抬手拦住,“您今日出府,明日皇帝便会给您扣上不忠不孝的罪名。”

不忠不孝,洛闻音只觉可笑。她逼死母亲,弑父杀兄,本就是天下最不忠不孝之人,不须他人来扣这顶帽子。

七夕结绳的场景历历在目,她铁定心要出府,冷笑了声,用力推开柳映真。

“您要去哪里寻?”柳映真踉跄几步,稳住身形,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牙道,“人死不能复生,您能去哪里寻?”

前行的脚步顿住,只是几息,又复前行。

她箭步冲上前,挥臂横在廊道前,冲侍立在旁、呆若木鸡的两人大喊:“云笙,扶殿下回屋歇息,云箫,去传侍医。”

“谁敢动!”洛闻音钳住柳映真的脖颈,两眼赤红,眼神冰冷,“你也要抗命吗?”

院内众人不敢再动,屏息盯住那只发力的手。

咽喉处毫无压迫感,柳映真明白,洛闻音已经没了力气。府外禁军死守,刘静姝等的就是个口实,纵使心念动摇,她也不能在此刻退让,给对方留下把柄。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您寻不到她们。”

狭长的廊道看不到头,柳映真的话就像黑夜里带血的刀,血珠滴答,余音回响,无处不在提醒洛闻音,燕岚死了。

“您真要出府,她们就白死了,宁远清,那些将士,她们都白死了。”

说到最后,柳映真已然垂泪。

温热的泪滴溅到手上,洛闻音被唤回理智,松开手退后几步,呢喃道:“都死了。”

她转身看向另一头,灵堂太远,千盏明灯亮不到这里。宁远清停灵府中,尸骨未寒。

不堪回首的记忆涌来,残肢断首,尸骸遍地,长戎卫的血流淌在脚下,汇成条阻断去路的鸿沟。

闪电劈开夜空,闷雷砸落,惊掉了玉佩,洛闻音弯腰去拾。

遽然刮起阵疾风,风声呼啸,交织出各种声音,在耳畔嗡鸣。

“阿音,结绳同心,我们绑在一起。”

“阿音,我在华州等你。”

“阿音!”

“阿音——”

嘶喊声变得凄厉渺远,如深渊里濒死的求救,热风割在脸上,像那滚烫的血泪。洛闻音伸手,却够不到玉佩,焦痕上燃起烈火,浮现出燕岚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她捂住耳朵,齿间压抑着呜咽,仿佛只遍体鳞伤的孤兽,湮灭在火海里,眼看着满身骨血烧成灰烬。

可死去的人不是她。

送燕岚去华州是为避京中动乱,不想竟将她推上绝路。如果能早些找出军中内鬼,今日之祸就不会发生。

悔恨和不甘翻涌,将洛闻音吞噬。

自马鸣关一战后,她以为此生不会再败。未曾想时隔七年,会在这场筹谋已久的较量中一败涂地,最终输给自己。

血气漫上来,视线里一片模糊,只有燕岚的音容笑貌犹在。

她好恨!

恨死了躲在背后捅刀的宵小,更恨死了自己。

一滴泪珠滑落,跌在失去光泽的玉佩上,转瞬间被血色覆盖。洛闻音心头剧痛,俯身吐了一地血。

“殿下!”柳映真大惊,忙拦腰将她扶住,向周围递去个焦灼的眼神,“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值夜的侍医。”

院中脚步嘈杂,乱作一团。

四肢百骸如灌铅般沉重,洛闻音提不起半点力气,无法走出一步。

这身躯好像躺在战场上,被战车碾过,碾得七零八碎,再缝补起来,塞进华贵的衣装,扮出完好无损的表象。一旦卸掉伪装,就碎成一摊烂肉。

意识逐渐脱离躯体,连痛感都弱去几分,她想要说什么,张嘴又呕出一口血。

到后院不过百步,安顿好洛闻音,柳映真的前襟已染上大片殷红。她顾不得更换,拦下要行礼的侍医,把人推到榻前。

诊脉施针,忙活一通,屋内血腥味更甚,侍医颤抖着跪倒。

瞧着情况不对,柳映真不听任何解释,拔腿直奔前厅。

沈家姊妹还候在原处,一见她出来,异口同声问道:“殿下如何了?”

柳映真答非所问:“你们出府后去梵真寺找行念师太,请她来府中替先帝诵经祈福。”

“诵经祈福要七日,可三日后先帝就要出殡——嘶——你干嘛打我?”沈修仪一时没反应过来,无端遭沈涵仪肘击,龇牙看过去,对上自家妹妹摇出残影的脑袋,才意识到问题,欲言又止,“殿下她......”

柳映真无声颔首。

她忧心新君借机发难,送两人到昭澜院前,神色凝重:“你们回去,即刻以殿下的名义给她们仨传信,封锁京畿,不可放各地守备军入京,记住,就算有圣旨也不行。”

国丧期间,刘静姝必不敢妄动,就怕奸人从中作梗。

湿意钻进发间,柳映真回到院中,任这场积蓄多日的雨浇了个透。雨水冲刷过血迹,露出点白玉边缘,她混着血水抓起玉佩,放在掌心里仔细擦拭。

雨势滂沱,急促的踏水声由远及近,侍医在檐下躬身,惶恐道:“长史,借一步说话。”

风扫灭了铜烛台里的微光,柳映真眼皮跳动,死死盯着侍医。

良久,她抹掉脸上水渍:“把话咽回肚子里,去把黄侍医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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