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将外套搭在座椅上,只剩下一件战术背心。
她的手臂间夹着一只巨大的急救用医疗匣,里面封存着雅各布议员本人的生物样本。
第二研究所进入完全封闭状态,整个走廊间都回荡着刺耳的警报声。
杰森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收到避难通知?”
蓝眼睛的女人将所有头发全数扎上去,又把兜里的屏蔽器和万能识别卡塞到对方手中。
“跑。”
她言简意赅地说。
“想办法离开,然后去猎犬训练基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旧有精力冲默不作声的猎犬领队眨眨眼。
“介意多接收一名乘客吗?”
塔娜的眉头皱得死紧,手牢牢地按在腰间。
除了外骨骼甲之外她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进入研究所,这让她感到轻微的不爽。
“我不在,小队不会启航。”
“而且你确定他能跑得出去?”
“跑不出去我也没什么办法咯。”
这一次艾琳踢掉了自己的高跟鞋,换上最适合行动的装备。
“命运啊小杰森,现在到你和命运赛跑的时候啦。”
懵了的研究员还没搞清楚状况:“跑、跑输了怎么办?”
他的顶头上司笑嘻嘻的摸一摸他的脑袋,顺手帮他把连接分流器的管线摘掉。
“跑不赢就会死。”
好无情的嘴,好冰冷的话。
塔娜打断了对方不正经的发言,高大的女人一步挡在她的面前,声音平稳。
“来不及了,你还要去地下七十一区?”
缺乏感情的目光从对方的脸上,一直扫视到那只被紧紧抱住的匣子上。
“你不像是会为了其他人拼命的类型,我的建议是尽快撤离,我可以返回基地后迅速带领小队离开。朗要求我捎带上霍尔曼家族的成员,作为后续合作的条件,我答应了。”
这下子稀里糊涂的杰森终于领悟了对话的内容。
“等等……等等,你们要离开首都星?!这不太好,我得留下来,我没打算当通缉犯。”
艾琳实打实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她是知道如何捏人痛脚的。
“我确信,被抓到你绝对会死,罪名大概是泄露机密和叛国罪,不需要经过审判直接开瓢的那种。”
在清白的名声和命之间,迟缓的树懒最终选择了命。
“我走。”
杰森说。
不过他也相当懂得折衷,并且对自己有着深刻的自我认知:“我和你们一起,我自己跑不出去。”
塔娜叹了一口气。
她的生活正在滑向无可避免的混乱深渊,最近有几个瞬间,她总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贼船,始作俑者是那位该吃枪子儿的前任金乌舰队长,以及面前这个给她脑袋上画麦田怪圈的混账东西。
“别叹气,你带小杰森先走也行。”
这种时刻艾琳又变得善解人意起来,她核对了一下自己的内置智脑:“等我两小时,两个小时之后我还没出现,就带着卡特他们走。”
那双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不苟言笑的高大领队。
“把卡特带出去,这是你欠我的,塔娜·马普兹。”
“我从科学院的手里保住了你的脑子,你欠我这一回。”
“所以哪怕你的腿断了只能爬回基地,也要把卡特和我的家人完整地带离首都星。”
塔娜定定地回望着对方。
很久之后,她发出一声嗤笑。
“我还以为你有多疯。”
女人抱着自己的手臂,嘲讽的刻薄程度和面前的家伙不相上下。
“这不是也有让你费尽心力的人吗。”
“嫉妒的味道我已经闻到了。”
然而艾琳的脸皮堪比城墙,丝毫不将区区嘲弄放在心上。
一把抄起雅各布议员那被破解完毕的身份终端,她毫不迟疑地走向门口。
“下次找你跳舞也一样,别急,会排到你的。”
在她身后,传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杰森差点没上来气。
因为他眼见着那位喷火暴龙般的猎犬领队一只手按着桌子,另一只手将那根坚实的金属桌腿整个撕了下来。
上一次他见到类似的画面,还是在旧地的怪兽特摄片里。
即便有外骨骼肌肉的加持,这样的场景也相当恐怖。以他平庸又无助的见解,他打交道的两位犯罪者已经不再拘泥于像不像正常人的问题了,而是连物种都存疑。
那根小臂上的有力肌肉显示,对方可以轻而易举地一把拧掉三颗他的头。
这下子艾琳也没跟上这位新型人类的思路,一向笑嘻嘻的女人狐疑地回头望过去,那根带着缺口的锋利金属刺闪烁着冰冷的光。
“你想用那玩意儿抡我的脑袋?”
塔娜压根没回答她。
她试了试手里破烂一样的新武器,发出一声轻啧,浮现出明显的嫌弃意味。
第二研究所的异种研究区有应付突发情况的冷冻枪和射线武器,她得想办法把这些东西拿到手。
“为什么要等下次?”
猎犬领队反问,一把抓住了杰森的衣服领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拎住放弃挣扎的研究员往门口走。
铅灰色的眼睛平静地望着手已经按在门上的、惹人生厌的家伙。
臭名昭著的背叛者和无法无天的疯子,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们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冤种搭档。
“现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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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有任何飞船能启航吗?”
原计划被彻底打乱,一开始指望猎犬小队捎上偷渡乘客的行为未必能够行得通,朗在操纵飞行器的同时问自己的伴侣。
“猎犬小队暂时没有受到封锁。”
回答他的是法赫纳,星舰像个接线员:“直接去训练基地汇合,如果条件更改,我会视情况劫持待出港船只。”
“劳伦斯、霍斯特和奥莉维亚在一起,他们离你更近,请先接上他们,然后绕道霍尔曼家的主宅。”
“好。”
朗早已摸透了首都星的地图,这个时候快捷门还是否能够使用是个大问题。
在原本的预想中,猎犬小队会成为绝佳的掩护,也不至于遭到稽查,最适合带着霍尔曼一家离开。但现在他们就像被一锤子砸塌了巴别塔的人类,处于一种四分五裂的分散状态,每个人在既定的日期到来前都有一堆收尾工作要做,导致他们彼此离得很远。
“不用回临时住所找我。”
这一次与他对话的是卡兰,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又远又轻,不像是经由电波或是电流传递来的人声,反而活像是颅内闹鬼。
心理素质过硬的男人对此接受良好,更难顶的场景他都顶住了。
“第四军的舰队抵达了。”
星舰的主导者说,一并传来的还要沙沙的底噪,仿佛除了他之外还要许多人在频道中细细诉说着难以理解的话语。
“跃迁点依旧呈现出使用中的状态,第三军应该也会随之赶来。”
“我闻到了异种与潮汐的味道,陌生的味道。我去见见我的同源者。”
“那些飞船不会降落至地表。”
“卡兰!”
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这一声。
可能是身处哈默拉时,对方浸泡在冰冷的驾驶舱注液中不成人形的样子令他太过后怕,在这一瞬间他几乎要停下自己的飞行器,但又再次强行将自己的载具扯回低空轨道上去。
“别受伤。”
男人低声说。
“别让自己受伤……我没有办法失去你。”
“如果连你也离开,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的故乡,我的家人,我的卡姆兰和战友……这些全都消失不见。”
他尽量压抑住不安的情绪:“我很爱你。”
然后他听见卡兰低低的笑声,温柔又遥远。
“我也很爱你。”
对方说。
自阿卡夏的子宫中爬出的怪物从未回应,在他们确认彼此的关系时,对方曾允诺“我会学着以一颗人类的心去爱你”。
这是从出生起、从活着的时候起就缺乏正常人类情感的帝王第一次以明确的语言诉说爱。
祂的身体攀爬游曳着脱离裂隙,无形无色地观察着这个宇宙,观察着泛出不祥气息的第四军舰队。
法赫纳同祂纠缠在一起,祂们仿佛同源而生的一对诅咒。
此时人类距离霍斯特的住处还有三个街区的距离。
卸任的老头子不喜欢市中心森严林立、高耸入云同时有着过高安保等级的奢华蜂巢,反而更偏爱独立的小院子,这一路朗将飞行器的速度提到最快,每一次过弯都带着能将乘客甩出去的惯性。
而霍斯特位于城内的住宅门口,前任第二军军团长和现任第二军的军团长遥遥对峙。
奥莉维亚紧紧地挽住丈夫的手臂,脸上没有退缩或是畏惧的表情。
绿眼睛的年长者站在那里,手杖拄在地面上,再一次将自己的妻子拦在身后。
“我在看到正式的批捕令之前,不会服从于这样荒谬的命令。”
他的声音严肃又冷静。
“离开我的私人领地。”
克里斯·戴维斯发出一点叹息。
“不需要反复申明,因为我确实拿不出逮捕令。金德利元帅随后发布的通告显示,前任第二军的军团长死于暗杀,也有可能是由于卡特·霍尔曼的叛国行为而饮恨自尽。”
“劳伦斯和朗·苏,又或者是卡特,他们总得负起相应的责任。”
“我很抱歉,长官。”
他说,平举的左手没有一丝偏移。
“一个冷笑话:射线类武器在射击时,是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
霍斯特愣了一下,然后他向后倒去。
红色的血带着烧焦的气味,溅开在深灰的墙壁上,也溅开在陡然发出悲鸣嚎叫的奥莉维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