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递交入境材料到获得批复,大概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中型舰刚在星港停稳,稽查队就敲开了飞船的大门。
全副武装的人员对整艘船进行了人工复查,针对每一位乘客进行仔细盘问。
“不对劲。”
奎里纳皱眉。
“之前就算等停泊位也不需要这么久,绝对不会超过半天,他们只在入境大厅的闸口复核材料。”
朗应付过太多类似的场面,光是同猎犬小队打游击战就消耗了近三年的时间,他只是笑着配合那些强硬的诘问,并且解释自己的眼睛是在异种侵袭战中受的伤。
卡兰全程在神游,只有在仪器怼到自己身上时才会轻微地蹙一蹙眉。负责搜查他的人也有点懵,他们原地转了好几圈,结果冷不丁发现居然漏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乘客,简直匪夷所思。
认真在紧张的只有海因茨一个。
Ignis的指挥官还从未做过偷感如此之重的事,伪造身份偷渡入境怎么想都不在他的行程列表上。法赫纳声称自己刷出来的身份和伪装绝无纰漏,但他就是感觉自己如同没复习便走进考场的学生。
这些执勤的人员和联邦的正式驻军,以及脸上带着训练有素微笑的出入境工作人员不同,所有人的枪都上了弹,粒子束枪和射线枪随时处于能量满格的状态,野蛮的血腥气遮都遮不住。
直到全副武装的家伙对上奎里纳,才稍微流露出一点类似于“人”的神色。
“哈默拉出身?”
“嗯哼。”
少女没什么畏惧地抱着手臂,迅速由通用语切换成叽里咕噜的当地语言:“我给他们当向导,拉点生意挣点钱。联邦那边的生活也不怎么容易。”
“上次我来的时候没这么复杂,规定更新了?”
“那就回来。”
负责搜查的领队看她一眼,面罩糊满整张脸,隔着变音器也听不出说话者的年龄。在回答提问前,他先就第一句话表态。
“这两年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回到这里,日子比之前好过不少,也没必要再到处跑来跑去。”
“这几天在戒严,之后会变得更严格,你们来的时候不太巧。”
朗勉强能够理解奎里纳交谈的内容,他接触的人太杂,什么都会那么一点。
卡兰靠着自己的伴侣,没有任何反应。
依旧是海因茨,满脸茫然。
他一句都听不懂。
“没办法。”
奎里纳笑嘻嘻的,棕色的眼睛非常灵动:“人总是会讲究沉没成本,早几年情况和规矩严苛活不下去的时候,有人想让我和我的妹妹同时嫁给老哈默拉的一名武装队负责人,我的父母花光了所有积蓄才带着全家离开。好消息是我现在依旧维持着愉快的单身,坏消息是我们全都穷得叮当响,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换来一个联邦公民的身份,他们没办法回来,也回不来。”
“如果你们当初还留有任何财产没有带走,大概率会被没收。起码就我所知,许多人为了迅速逃离不被发现,并没有变卖房产。”
稽查领队静静地看着年龄不大的女孩,手上动作倒是没停,迅速扫完那些资料然后又进行了危险物品检查:“可以去登记所核实身份,然后提交申请,有概率将它们重新拿回来。”
“我没听说这样的事!”
奎里纳的眼眸睁大了,她是真的在吃惊。
“这两年我也回来过几次,从没有人告诉我。”
“新的规定。”
领队摇摇头,和曾经的同胞交流,让他那悍匪般的攻击性变得缓和一些。
“因为最近陆续有一些人选择回来,所以那位放话了,允许未经买卖的部分财物在经过核实后分还给特殊时期离开的人。”
“毕竟老哈默拉也不是通过什么正规手段敛征,没人住的房子放在那里只能烂掉,目前已经有专门负责这项事务的人在进行目录整理,你可以试试。”
“帮大忙了,谢谢您!”
奎里纳忍不住轻快地踮踮脚,她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您知道戒严是因为什么吗?如果像以前那样是由小规模武装冲突引起的,我们会想办法避开纷争区。”
对方只是摆摆手。
“和这些没关系。你们的入境申请表上填写的主要目的地是阿拉穆特主城的交易大厅,那么等你们到达城市边缘就能看到了。”
“那位……把联邦科学院的访问者处决了。现在还挂在城墙上。”
“因为他们买通前一任……”仿佛是觉察到自己的多嘴,领队迅速掐住话头,稍微后退一点:“总之不要搅进这些事情里去,你们想做生意,那么就别往不该跑的地方跑。之后的审查只会更严格。”
“联邦”和“科学院”属于外来概念,当地人的发音和通用语没什么差别。
在听到它们之后紧跟着“处决”这个词时,朗的瞳孔轻微放大一瞬。男人没有转头,依然是一副听天书般什么都不懂的微笑表情。
但卡兰挽着对方的手臂,能够感受到那肌肉瞬间收紧。于是他摸摸自己的伴侣,将头靠过去。
稽查领队猛地侧头,盯着牵在一起的两人看了一会。
“你们的会长和副会长……是同性恋?”
奎里纳微微绷紧,显然这不是什么好的疑问。
“他们……呃……”
很难解释,很难睁眼说瞎话。
同她聊天的人嗤笑一声,切换成了通用语。
“别紧张。”
他说:“最近每天搜查星港,我**的甚至见过找异兽当伴侣的奇葩变态。那位不太在意这些事情,也不会专门抓捕同性恋,不过阿拉穆特主城有些保守主义信仰者,对这种行为怀有极大的敌视和仇恨态度,严重到会想要扔石块或是把人拖去处以私刑的程度。”
他扶了扶自己的面罩:“你们如果去主城的话最好注意点。”
“那就好。”
奎里纳显然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神情又回来了。
千算万算,她忘记了自己的队伍里有一组不顾他人死活的恩爱狂魔。
“我还以为你要把他们拎去烧掉,吓我一跳。”
“我们没那么空闲。”
没好气地回应一句,对方将武器背回肩上,做了个抬手示意的姿势。
“身份资料没什么问题,走吧。在进入任何一座主城区前,大概率你们还要多次接受入境审查,做好心理准备。”
“明白。”
少女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盒烟叶,快速塞进对方的手里。
“请不要拒绝,谢谢你告诉我住宅申请的消息。有机会重回故土于我而言非常重要。”
领队愣了一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抽开盒子,捏住一小撮烟叶,然后把剩下的递回去。
“感谢我会收下,但是东西拿走。”
那冷淡的声音里第一次带着点笑:“我不想丢饭碗。”
直到稽查队远去,海因茨才发出声音。他演戏水平太差,多说多错,因此之前一直面无表情地闭嘴当一枚合格的站桩。
“这里……比我想象的要文明一点。”
奎里纳翻了个白眼。
“行行好,您以为我们是什么?原始部落的原住民吗?会拿着木矛和长枪对您进行搜身的那种?最开始这里荒芜得像一片盐碱地,但是好歹过去了几百年,靠军火发家的星球确实不缺钱——起码那些高层人士是这样。现在的哈默拉不会卡正常进行贸易的商队,还有不少想要挑战帕尔纳索斯壁的探险者也都成功地活着离开了这里。”
她神色慈爱地望过去:“真正的惊讶留到之后吧,等穿过沙漠见到阿拉穆特的主城,您会知道自己的猜想有多离谱。”
“当然,如果有人想在这里搞事情,下场就没那么好了。”
她转身望着朗和卡兰。
“刚刚那位负责进行检查的队长说,小哈默拉将科学院——”
“我很好奇,他们做了什么事情,才让那位苏莱曼做出这样的举动。”
朗接过她的话。
“将联邦的访问者处决,听起来就像是引战行为。我还以为这种野蛮的行径早已在宇宙间绝迹。”
海因茨猛地扭头。
奎里纳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不被抓到身份作假,你不会经历同样的事情。”
她耸耸肩:“谁知道呢,你们来到这里是想寻找基因崩溃抑制剂,那就别管那么多。我认为人类应该谨慎地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别什么东西都想探个究竟。上次是帝国,这次换成联邦,更远的时期是老哈默拉的暴政,这里时时刻刻都充满矛盾,没有帝国和联邦也会是别的什么,比如其它武装力量。”
“除了基因崩溃抑制剂,我还想找一个人。”
Ignis的指挥官慢慢地说。
“我的一名部下,很可能来到了这里,我想带他回去。”
“嘶。”
女孩瞬间牙疼。
“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抢单了——你这是什么新型坑人骗局吗?和付定金时的扭捏态度一样,说一半留一半,把我骗到地点才挤出危险的部分。你的部下做什么的?联邦安插在哈默拉的间谍?哈默拉安插在联邦的间谍?”
她果断摇头。
“听我的,不论哪一种,都别掺和。你就当这个人上街的时候丢了、啪地一声消失了、走着走着就没了,这是自然现象,懂?”
海因茨没说话。
但朗在自己的老朋友脸上看见了一个大写的“倔”。
显然奎里纳也看见了,她没好气地“啧”一声。
“行,你是雇主,我们顺带帮你找一找。但是找不到拉倒,而且事后要加钱。一切等先抵达阿拉穆特主城再说,那里的情报贩子比较多。”
她的目光挨个从自己这群不省心的队员脸上扫过。
“先换小型飞行载具。这里靠着海边,距离目的地有点远,我们要横穿一整片沙漠。”
“有点远”不是客套话。
阿拉穆特武装基地的外围,是整个哈默拉最大的交易城市。从星港出发,即便驾驶小型悬浮艇也要飞行上将近一天才能到达。这里缺乏公共交通,一路上哨卡倒是不少,不偏离正规路线的情况下每走一截都要接受一次盘查。
沙漠如海水般被分开,连绵的公路铁轨宽阔宏伟,和风力飞船的航道以及空中运输线相照映,将整颗军火星球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它的心脏部位。还有一些运送装置荷载押送着超常规尺寸的大型武器,一整排车队由配枪小队和大量牵引车开道,把一批批的货物从每一处交易仓库拉往海边。
背景是飞船起降的星港,所有一切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繁忙景象。
除此之外,入眼全是连绵的沙海,蒸腾起扭曲变形的热浪。
白日里炎热的天气被阻隔在外,但阳光依旧晒得所有人都昏昏欲睡。
“我……听说过这里。”
当夜色降临,他们依旧离阿拉穆特的主城区隔着近一百英里的路程。
小飞艇穿过几棵孤零零的椰枣树群落,海因茨看见升起的星星落在它们的树顶。
“在内网模拟战里……安德烈说他十三岁的时候,花费四天的时间,穿过一整片沙漠,想要抵达海边的星港。”
“他说自己还差一点。”
现在他亲自走这条路,因此感到愈发的难以理解。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哪怕驾驶飞行载具穿梭在这样广袤的沙砾间,都会让人发疯,他靠自己的双腿沿着道路行走,只会更加困难。”
“这条运输线是新修的。”
奎里纳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她搭话。可能是漫长的旅途太过无聊,少女的天性让她喜欢逗着相对无害的Ignis的指挥官玩。
“老哈默拉时期并没有这样的一条道路。”
她闲着没事干,就将那些烟叶用纸卷成细细的香烟,但是自己并不抽,而是卷好之后磕一磕,将烟叶夯实,再重新把它们依次整齐地放回盒子里去。
“不是什么好故事,我也只是偶尔从自己的父母那里听闻。别看我现在穷得叮当响,在离开这里前,我们也勉强算是有钱的高等阶层,虽然被砍脑袋的风险和普通人没多大区别,但终究还是能了解一些秘辛。”
临时的向导对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