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
伊莲娜注视着所有机甲依次进行污染拔除的处理,她也在第一时间接受了监测程序的检视,以确保自身不会沾染上任何潮汐相关的伴生物。
然而她的长官从全封闭的监测舱内出来后,便开始了漫长的转圈行动。
海因茨先是坐下一会,然后站起来走两步,紧接着再坐下。
被绕得眼晕的副官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长官,还有两个星时才能抵达目的地。”
被叫停的男人深吸一口气,用手捋了一把金发。
“我知道了。”
然后他又一次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我想见卡特。”
Ignis的指挥官注视着忙碌的机甲清理间,绿色的眼睛映照在厚重的玻璃上。
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个很难实现的要求。
霍尔曼现任家主的处境只会比他更糟糕,首都星处处充满了不怀好意的视线,仿佛沉重的铁索缠绞在对方脖子上。
去年卡特提出的离境申请以及对于相关附属产业星球的巡视请求,被全数驳回。
但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到更好的选择。
朗看起来很需要基因劣化抑制剂,这样的东西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霍尔曼家族拥有足够的财富与人脉,搞到一点资源不算困难,但是现在他们整个被盯得相当紧,想要隔着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将基因劣化抑制剂调运到边境星域,被科学院抓包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差不多像是在脑门上贴了张纸,写着“我很可疑,请调查我”。
“真正应该进入第二军的是艾琳。”
低声叹息着,海因茨轻微松懈下肩膀:“她应该会比我做得更好,也更知道如何破解这样的局面。”
“我总是想不到什么办法,现在是这样,三年前在首都星的时候也是这样。”
伊莲娜沉默了一会。
他们不算是一对典型的上下级的搭档,但是和真正的家人又隔着一点点距离。
“您已经足够努力,也做得足够好。”
这个开导相当苍白,并且起到了精神殴打的反向效果:“毕竟如果她进入第二军,您就得代替她去科学院任职了,那将会是更大的灾难。”
海因茨:“……谢谢你的安慰,伊莲娜,它真的非常糟糕。”
坐着的副官笑起来,她收起手里的光屏,暂时停下分配到一半的队内任务。
“说起任职,您需要让安德烈离开第二军吗?”
伊莲娜注视着自己的长官:“您当时处于情绪激动的境况,我想知道您是否依然维持着原定想法。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会通知相关人员准备对应文件,并且同安德烈下士进行一次谈话,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将他调到后方其它部门任职。”
这件事被海因茨遗忘了一阵子,他被久别重逢的场景和接踵而至的海量信息塞满头脑,暂时没想起来之前做出的决定。
结果现在它从水底被翻搅出来。
“他人呢?”
带着烦躁又揉了一把头发,绿色的眼睛扫视一圈,然后发现真的没见到那牛皮糖一样的身影。
“他已经回归自己的小队了?”
“安德烈下士说要处理伤口,他先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回忆了一下片刻前的场景,伊莲娜依稀还记得,那野兽般的男人自登舰起便蹿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句“我回房换个绷带”就跑了个干净,完全将纪律当作擦屁股纸对待。
士官级职位及以上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单独隔间,深空作战往往要消耗比想象中更久的时间,休息室和睡眠舱成为了必需品。
“我亲自同他谈一谈。”
海因茨最后说,野狗太过麻烦,也太过不服管教,他不愿将这样一个麻烦丢给自己的副官去处理。
“谈完我会做出决定。”
结果根本没有那样的“谈一谈”。
因为他站在对方的休息室前,沉默着敲了按了半天铃。战舰上配备的舱室隔音效果相当好,靠喊的根本听不见。
结果里面的人根本没有招呼客人的意思,懒洋洋地通过对讲器回应一句“滚开,在忙”。
海因茨使用权限刷掉反锁的系统,一脚将舱门踹开。
对付野兽你不需要讲究过多的礼仪道德,因为这些生物会将你拉到同等低劣的位置。
所以Ignis的指挥官完全没有留下客气的余地。
然后他被浓重的血腥气扑了一脸。
背对着门的高大男人没穿上衣,在听到响动的瞬间就迅速转过身来,将什么东西一脚踢到桌子下面,并且飞快地从椅子的扶手处捞起制服。
他看起来洗过澡,完全冲掉了化肥的味道,连原本的大胡子也被刮得一干二净。
这还是海因茨第一次见到对方没有胡子的样子。
比预想中更年轻,五官轮廓相当深邃。
在此之前他对这名部下的印象,往往都停留在“难搞的刺头”和“行走的胡子精”两方面。
然而这都不是Ignis指挥官惊讶的原因。
他上前一步钳住对方的手腕,试图弯腰去桌子地下捡拾被安德烈踢走藏起来的东西,但是高他小半个头的男人反应比他更快,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拉近。
海因茨差不多要喷出怒火,一脚踹向对方的膝盖和迎面骨,并且在他的部下没有躲避硬是挨了这一脚、闷哼出声时,扯着对方的肩膀将男人翻个身压倒在桌面上。
“这是什么?”
很少能从端着架子的昔日第二军军团长预备役的口中,听到如此冰冷的语气。
“安德烈·哈德森下士,这是什么?”
隔着手套的手指摁在对方的脊椎骨上,只是轻轻一个按压,血液就沿着大面积的新鲜伤口涌出来。
黑色的靴子在桌底勾了一遍,勾出一根带着棘刺的硬鞭。海因茨捡起那玩意儿仔细观察,发现这还是个可收缩款,做工相当精美,能够折叠压缩成半个手掌大小的挂件,方便随身携带。
“您看也知道。”
头发乱糟糟的野狗带着笑,即便脸被摁到桌子上,都没能堵住他那张犯欠的嘴。
少了胡子的阻挡,他在笑的时候露出两枚锋利的犬齿。
“个人爱好,没有哪条规定禁止士兵在休息时间不准自己同自己玩S/M,您总不能因为这个揍我嘶——”
在这趟外勤任务的过程中,他犯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错误,荒芜边境的无趣生活让他的精神状态变得有些松懈。塔娜和那名叫卡兰的危险分子所投注的目光令他警醒。
错误总得付出点代价,疼痛才是及时的提示与警告。
多年养成的习惯使得急促感比以往更紧迫。
哈默拉的建筑深处经常充斥着女人的哭声,弱者是商品,也是被掠夺品。
浓厚的熏香味总是熏得人想吐,价值万金的安息香和乳香的气息萦绕在每一处角落。帕尔纳索斯壁上割裂人脸颊的风雪都比那更为好闻。
“苏莱曼·费萨尔·哈默拉。”
阴影俯下身来,带着同样陈旧的气息。
被喊名字会令人厌恶,家族沿用了部分不完整的传统,为孩子的第二节姓名冠以父亲的名字,以居住地名取代最后的姓氏。
“你做出了一些错误的决定,所以她会被埋在土中遭到石块的殴打,明白吗?”
同样散发着木质香味的手指扳过他的脸颊,朝向庭院的方向:“你看着,并且受着。那些流出的血是因为你的不谨慎和无能,也是因为你的软弱。”
“逃避带来死亡,争抢才是生存之道。”
鞭子是相当好的东西,经常和安息香配套出现。
有时候长鞭的棘刺上会沾一层盐,试图将野兽的皮肤整个撕下。
“安德烈·哈德森!”
不知轻重的手指按到了渗血的后腰处,按得意外走神的野狗发出“嘶”地一声。
海因茨原本被对方腰部露出的斑驳伤痕吸引了注意力,其中有些伤疤明显经历过漫长的时光。他想扒拉着看仔细一点,结果那些肌肉倏然收紧,暴起的恶兽将他整个人掀开。
没站稳的海因茨差点撞上身后的椅子。
“长官,再看就是性/骚扰了。”
笑嘻嘻的男人一秒钟没耽搁地套上替换的外套,甚至连最基础的包扎都没做,糊了一衬衫的血。
那双棕色的眼睛中闪烁着恶意和兽性的光,仿佛见到血的畜生被激起了斗争欲,但又很快全部被压抑回人类的外皮之下。
结果海因茨没吭声。
金发的男人手里还攥着那根鞭子,难得露出一点迷惑的表情来。
“就算你有……这样小众的爱好,也不应该挑选执行外勤任务的途中。你急着回房间做这种事……”
Ignis的指挥官本来准备甩胡言乱语的部下一拳。
但是他突然想起了先前受到的文化冲击,他那看起来一向笔直的老朋友毫无征兆地找了一位男性伴侣,全宇宙都不可能有比这还要魔幻的事情。
于是安德烈信口雌黄临时乱编的东西,瞬间让跟不上时代潮流、也不怎么星网冲浪的刻板男人,产生了极大的犹豫。
理论上来说,联邦禁止军队成员搞同性恋,为了杜绝霸凌现象的大规模爆发,也为了所有人在上战场的时候不要和同伴掰扯不清。
但私底下有没有人当回事另说,毕竟现在五大军团……四大军团经常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更何况自己抽自己听着好像也没有触犯任何规定,最多就是看上去有点奇葩。
在这一瞬间,海因茨开始怀疑第二军的底层士兵精神状态。
不久前他大言不惭地向着猎犬小队表示,自己的部队精神面貌非常健康。结果现在这个不服管教的牲口砸在他的手里,不仅喜欢学狗叫,还有自我虐待倾向。
他突然觉得之前那次争锋相对的反杀行为,搞不好是对方身患躁郁症的另一种体现。
“你急着回房间做这种事……”
慢慢地重复了一遍,Ignis的指挥官不动声色地在衣服上擦手,擦掉手套上那些血迹和汗水。
“是完全忍不住吗?”
安德烈愣了一下。
然后他看见自己的长官艰难地寻找措辞,尴尬全写在脸上:“我可以要求为Ignis的前线基地配备一名长期心理治疗师,定期为需要帮助的士兵进行心理疏导。”
“自我伤害不是什么好习惯,你最好选择一个更健康的纾解方式。”
安德烈差点喷出来。
他那名种猫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长官,真的相信了这个一眼鬼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