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

并肩走出第二矿场的办公室，海因茨犹豫着做出询问。

他之前就很在意，但一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时机。

Ignis的驻军先行返航，猎犬小队还要留在矿星137收拾残局。

朗做出会让D108和塔娜单独通讯的承诺后，准备带着卡兰回一趟法赫纳，再转道Ignis的驻军基地。

这是第一次他和猎犬群没有以互相开火为收尾，虽然尚未达成任何口头协议，但总归比之前好上太多。对方甚至隐晦地表示，会留意这次污染物的后续去向，以确认下次见面是否还有交谈的可能性。

“右眼完全看不见了。”

笑着回答了朋友的提问，男人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右腿也是，第三军启动了吞星级武器天之琼，那半侧的伤口暴露在污染中太久，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幸运。”

“不过我差不多习惯了外骨骼肌，日常挺方便。”

金发的指挥官深深地看他一眼，像是想要在说些什么，却在注意到迎面赶来的副官伊莲娜身后的随行小队时沉默了下去。

“我在Ignis等你。”

他最终说道。

“把你的伴……侣也一起带上。”

这句话他说得有点卡顿，同时还忍不住瞥了卡兰一下，又瞥了一下。

活像是好奇得要死却忍着没靠近的猫。

“所以现在是伴侣吗？”

当朗和同伴坐进金乌的驾驶舱，星舰的主导者突然开口。

正在解锁操作面板的男人手指当场打了个滑。

他甚至没敢转头看身边的人。

“你认为不、不是？”

男人用力挺直腰脊，做出一副笃定的样子，但就是死活没回头。他稀里糊涂地将语速提到极限，大概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确实有点太快了，你可能还没有身份证明，可以晚点结、结……”

“他是想说结婚吧？”

法赫纳终究还是没憋住，贴着自己的主导者浸没在裂隙间的真正身体疯狂翻滚。

“我知道，我读过，他是那种只要亲过一次，就会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的类型！”

卡兰当场切了屏蔽，顺便断开思维共享，将拱来拱去的狗狗舰隔绝在外。

而人类还在生硬地切换话题。

“你说的那位新型人类，有名字吗？”

倒也不是完全没话找话，朗确实有些在意这件事。伴随着旧帝国的分裂，太多信息出现了断档，在此之前他从未知晓过这样一段过往的存在。

“马普兹抚养的第一位人造人，造物主以泥土所创造的伊甸园中的亚当，他的名字是什么？”

“秘密。”

伪装的颜色逐渐从卡兰的身上褪去，他重新恢复为一尘不染死气沉沉的白，令那种不和谐的非人感更加明显。

“在合适的时机，我们会聊一聊这个话题。”

“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为时过早。”

“好。”

男人并未过多纠缠，他理解自己的同伴有着特定的想法。

“你也觉得……科学院还在试图扩大潮汐的影响范围吗？”

金乌的既定航线设置完毕，黑色的重甲会自主返回法赫纳，整个过程不算太久。

“你之前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和监判院产生了冲突？”

“他们从以前开始就喜欢这种做法，我不会感到丝毫意外。”

卡兰看着对方的手脱离设置面板，正处于一个没处放的境地。好像他的花豹既想将胳膊如往常一样搭在座位上，又在局促地犹豫着什么。

这个发现令他发出轻轻的笑声。

“先不说这个了。”

浅色的睫毛撩起，注视着一板一眼的人类，带有一点不太明显的恶劣。

“要亲吗？”

朗：“…………”

一记直球将男人干懵了。

人类的手本能地去拉操纵杆，仿佛这一做法能令他恢复冷静，但是拉到一半想起金乌已经设定好了行进路线，于是又飞快地收回来。

在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面红耳赤的一方给出了回答。

“要。”

前任舰队指挥官对于自己未来的人生规划，没包含找一位男性恋人这项指标。

他觉得在离开舰队或是调离前线后，自己可能会遇见真心喜欢的另一半，然后顺其自然地步入婚姻的殿堂。

总而言之他们将互相陪伴很久。

结果命运以一种离谱的方式实现了这一愿望，就是物种和当初的设想似乎不太一样。

相较而言，性别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我……”

卡在“我”这个音节上半天，最终人类放弃了话语，手臂越过座位抱住自己的同伴。

“可以吗？”

他低声询问。

“允许。”

卡兰慵懒地笑着，没有做出更多的动作。

当对方环抱着他，他感受到一部分温暖柔和的情绪流向自己。和需要花费精力进行自主读取不同，朗的思维和意识在向他敞开，几乎毫无保留。

这令星舰的主导者仿佛浸湿的温水中，连带着缺乏波动的情绪都沾染上温度，提醒他这种新奇的体验有多么舒适。

有着这样的大前提，缺乏经验的人类技术烂一点值得原谅。

具体体现为，对方所谓的亲是真的贴着没动。

朗甚至没敢将身体的重量压上去，整个腰身绷紧，以一种半悬的姿态架在相邻的座位处。

然后男人感受到卡兰冰冷的手指在抚摸自己的脸颊，轻轻地摸一摸在K31上被碎石崩溅出的伤疤，也摸一摸被眼罩所覆盖的右眼。

“张嘴。”

他听见自己的伴侣温声说。

混乱中的人类一手按到了什么东西，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反复摩挲一下，像是没经过任何思考一般机械性地触碰那硬物。

卡兰贴着他的唇畔轻笑：“你还真是喜欢这个。刚见面不久你就想从我的身上扯下它。”

——他摸到的是对方大腿处的衬衫夹。

这个认知令前任指挥官的大脑轰地一声，烧了个彻底。

轻轻围拢成一个怀抱的手臂陡然收紧，滚烫的手指颤抖着去探索冰冷的脸颊。

卡兰在这样鲜活生命力和气息的包围中，闭上了眼睛。

“我允许了。”

他再一次重复。

“所以家长在约会时，是不会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的，对吗？”

被毫不留情地关在意识之外的法赫纳就没那么开心了。

狗狗舰的机械音听起来平稳又刻板，丝毫没有以往的情绪波动。荷鲁斯之眼纷纷转动，注视着成功返航后，花了很久才从从驾驶舱里走下来的乘客。

它的主导者在默默地笑。

而人类看上去则完全熟了，连走路都是严肃端正的姿势，神情也相当冷酷，活像下一秒就要上战场，但即便如此那些偏深的肤色也没压住对方的红。

对于半身的指责照单全收，卡兰没什么思想负担地温和开口：“对。”

“你还是个不到两百岁的孩子，有些场合不适合你。”

法赫纳：“？？？”

它金色的核心数据差点蓬开一轮，以飞快的刷新速度展示着自己无语的情绪。

“你的心理很健康，和D108也玩得很愉快。”

苍白的手指点了一下距离最近的机械臂，点得星舰整个一哆嗦，连墙壁都在发出细细的震颤。

“你都让他跑去舰桥免费参观了。”

“你不能事后算帐。”

法赫纳一秒收起机械音，换上夹子音，那些鬼迷心窍的柔软机械臂也开始讨好地贴贴对方。

“你自己说的呀，我可以陪他玩。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很寂寞的。”

好嗲好虚伪，知道自己的星舰实际上玩疯了的主导者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言不发。

“我可以见见D108吗？”

还是人类化解了这份超绝信任危机。朗终于缓过劲，走上前一步，同那些左转右转就是不愿意直视过来的荷鲁斯之眼对视。

“他的领队要求和他通话，我想先和他聊一聊。”

“可以。”

法赫纳斩钉截铁。

但是在前往D108休息室的路上，星舰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小声地问了一句。

“你们真的打算给我找来很多很多的乘客吗？比如D108的领队，还有出现在137的所有成员……Ignis的驻军也行，你下次能邀请自己的朋友来参观。”

“有机会的话。”

人类没有拒绝，只是小小地开了个玩笑。

“但是这一次不要绑架他们了，绑架军官是犯法的。”

“嘿嘿我知道，我很喜欢你，也会很喜欢你的朋友。”

星舰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害羞。

“我会尽量把自己装修得漂漂亮亮，也会请他们吃小蛋糕。”

事实证明，所谓的吃小蛋糕并非说说而已。

当D108的休息室大门向两侧滑开，抱着小零食的前任猎犬正兴冲冲地从床上跳下来：“嘿，法赫……”

然后他一眼看到两尊黑白常服的堵门恶兽，立刻把嘴里的话全部憋了回去，火烧屁股那样蹿回床上。

卡兰为这反应挑了挑眉。

“小孩子确实能和小孩子玩到一起去。”

轻柔的声音带着点尾调，让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差点笑出声。

“看来家长约会也没有对你的交友计划造成任何影响。说说看吧，你们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会让彼此的友谊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突飞猛进。”

他可以自己“看”，但是不如让星舰自己说来得直接。

“我带他参观完小半艘飞船，重点介绍了厨房和冷库。”

法赫纳一板一眼地回答。

“然后给他展示了为期一个小时的烹饪技巧，向他证明法赫纳有多么优秀，会把每一种食材都做成味道绝赞、让星际大厨都叹为观止的食物。”

“我还告诉他，他是法赫纳的朋友，所以他的同伴也算是我的朋友。”

朗：“……”

卡兰：“……”

这个答案意外地健康健全明媚阳光。

在满地的沉默中，朗最终打破了寂静。

他低声笑出来，忍不住用手扶一扶额头。

“你很厉害，法赫纳。”

人类真心实意地说。

“真的非常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