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并未理会那带笑的问候。

她面向海因茨，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看来Ignis的基地总指挥官选择了叛变，之后我会如实上报科学院。”

“随便你，一切属于我的个人行为，和基地驻军以及霍尔曼无——”

“您在说什么呢。”

一只手当场捂住了海因茨的嘴。

裹成香肠卷的男人笑着挤进谈话中来，夸张地嗅一嗅空气：“哪里有叛变者？没人看到，说这话的人眼睛必然出现了问题。”

塔娜盯着莫名其妙的家伙皱眉，手指缓慢扣紧腰间的枪。

所有在场者都算是高危人物。前任舰队长和他的同伴威胁性相当大，出身于霍尔曼家族的Ignis指挥官也不是好打发的人物，就连这突然冒出来的绷带精也带着股危险的气息。

“勾结并藏匿叛逃人员，这样的行为——”

“这样的行为和你一模一样啊。”

微型过滤器都没能遮住安德烈的大白牙，棕色的眼睛看向同类：“猎犬监判队的队长选择与叛逃者展开临时谈判，Ignis的驻军极大地配合了您的工作需求，任劳任怨地迅速为你们准备好会谈场地。”

“如此顺从还要被质疑忠诚心，真是令人难过。我们会选择向联邦提出抗议，为自己所受到的不公待遇而发声——比如为什么猎犬领队与逃犯握手言和的行为需要由Ignis的驻军来买单。”

塔娜：“……”

海因茨：“……”

朗低声笑出来。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只剩下一条手臂的灰扑扑的机甲，又看看自己的老朋友。

“你从哪里捡到这么个人材的？”

海因茨的脸上写满冷漠。

“垃圾堆里。”

“你就是德尔塔小队的队长吧，相当出色的表现。”

朗同之前就想亲自见一见的对象礼貌地寒暄：“你的名字是？”

能量会遵循守恒定律，笑容也是。它们不仅会转移，还会消失。

这一次换成安德烈不笑了。

对方的问候让他骨头疼。

上回针锋相对时，进行边境稽查的金乌的前任指挥官爆破掉他整整两艘货船，顺便附赠一个肋骨断裂大礼包，令他在治疗舱里躺了一天半，还差点被哈默拉的反对势力联手掀下去。

强行爬起来的男人将自己那闲不住的叔叔拖进会议大厅，一路拽出长长的血迹，并随即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大清洗，才将兴风作浪的反对者全部压死在地底。

“安德烈·哈德森，Ignis驻军基地的下士。”

海因茨的绿眼睛扫过来，先是在老朋友身上打量片刻，然后又隐晦地对卡兰进行了一会观察。

他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看。

“这是卡兰。”

注意到那样的视线，朗轻轻地将朋友拉近一些，认真地做介绍。

“是我的同、同伴。”

好可疑的磕巴。

被深色皮肤压住的耳朵都在变红。

“同伴会让你牵着不放？？”

海因茨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嗤笑：“怎么没见你牵过我的手、牵过小罗纳德的手？”

说完他就为这样的假设恶心一瞬。

“骗骗别人得了，别连自己一起骗。”

笑不出来的击鼓传花终于落到了前任指挥官的头上。

一生要强的男人死撑着没松手，算是最后的倔强。

“你好，海因茨。”

卡兰温和地向金发的指挥官点头示意。在他开口的瞬间，安德烈就开始后退，边后退边扒拉自己的长官。

然后星舰的主导者又将头转向猎犬小队的领队：“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塔娜·马普兹。”

被喊了全名的女人面色不改。

她的目光在观察之外更多了一点忌惮。身负动物般直觉和野性的人，对于潜在的危险总是更加敏感，这个让他们的全套电子设备都停摆的存在，明显需要慎重对待。

“够了，停止所谓的闹剧吧。你们想说什么。”

“两个问题。”

这样的场面其实有些滑稽，三年以来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以语言交流，而非子弹。

朗的声音很平静：“哪里可以弄到基因劣化抑制剂，以及，你们将以往清剿的污染物送去了什么地方。”

“是因为D108的劣化来得太突然，你还没有榨取出足够的秘密吗？”

女人的身形几乎和前任队长一样高，覆盖着身体表面的武装令她看起来仿佛冰冷的机械。

“他会死，你不会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你很担心他。”

卡兰稍稍侧过头，以一种略微好奇的神情“阅读”着面前的新型人类，那些无形的潮汐几乎要缠到对方身上去。

在这一刻，他展现了和法赫纳如出一辙的拆台属性。

科学院的新一代产品在功能上更加完善，迅猛且健壮，没有发生基因劣化时显得健康又稳定。人类确实会时时刻刻革新他们的技术。

“你其实在顾虑D108可能受到折磨和虐待，也认为退让会令自己陷入不利的谈判境地，而失败意味着死亡和全队的惩罚。”

塔娜的脸色毫无变化，然而朗看见她的瞳孔轻微放大一瞬，随即便恢复自如。

人的生理反应只能抑制，却很难完全抹除。

“你不喜欢自己的姓氏，在我以全名称呼你时，你的情绪中带着反感。”

前任皇帝不太顾及当事人的心情，即便对方是曾经的同类也一样。他阅读“人”的数据就像阅读被翻开的皮肉骨骼，语调悠长而慵懒。

气氛紧绷的场景中，这样的表现过于格格不入。

“你担心自己被清洗、被看到大脑中那些叛逆的想法，也担心出事后狗群无人看管。你藏在最深处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秘密是什么？”

含着笑的惊奇眼神流连在这强壮又漂亮的生物身上，能够让卡兰抽出点时间观察的人类，一般意味着得到了阿卡夏同源者足够的喜爱。

“是针对科学院的恨意吗？”

砰。

猎犬领队拔枪的速度快到其他人来不及看清。

三发点射直击目标。

她的翻脸没有任何征兆，仿佛从离开飞船就蛰伏起力量在等待着这个瞬间。

朗在对方手臂抬起时将同伴扯到自己的身后，整个人挡上去。

金乌的激光炮扫向他们之间的空地，激起大量的烟尘。

“相当无礼。”

然而说话者没有被打断。自女人枪口喷射的高热射线像是浸入冷水的火焰，在靠近前被全数分解殆尽。

卡兰笑着翻转手腕，平静地做出一个向下的动作。

“但是你也拥有一点额外的宽宥，所以我原谅你的冒犯。只有这一次。”

“队长！”

B07失声叫喊，他眼见着领队脚下的地面完全塌陷，塔娜的半个身体都陷在泥土中。

“快！”副官蹲下身，不顾一切地试图将己方同伴拉起来：“把手给我！”

“是你！”

死死抓住崩塌边缘的女人再也没有维持住平淡的假象，她的面容扭曲出一种狰狞的神色。

“在纽卡斯尔星对上BS9017小队的人是你！”

穿着白大褂的蓝眼睛女人嘻嘻笑着，指尖轻轻勾起领队的一绺头发。

她们在狭小的惩罚室里消耗了半天时间。

“虽然不再具有清晰的意识，但他们的大脑皮层看起来还挺健康的。”

“猜猜从他们的脑子里读取到了什么，甜心？”

艾琳轻快的笑容几乎贴着猎犬领队的脸，让她的嘴里泛起腥甜。

“他们掉进污染物，地面像奶油一样融化，你的小狗在尖叫挣扎。”

白玉兰的香味几乎令她吐出来。

“除了前任舰队长，那里应该还有一个‘人’存在，但是无论哪一颗大脑都没能存留住相关的认知和影像。科学院想见见TA，他们对做出这件事的目标前所未有地感兴趣。”

温柔又恶毒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

“我也想见见他们——非常、非常想。”

平静的假象顷刻碎裂，金乌和猎犬小队进入对峙状态。

安德烈拖着自己的长官往后退，激光攒射出的温度几乎擦着他的脸飞过。身为道德圣人的舰队长明显不会冲自己的朋友开火，但他绝对不愿意去赌狗群的流弹长了眼睛。

在塔娜·马普兹眼里，Ignis的驻军和逃犯全是沆瀣一气的叛徒，一旦打起来他们就算是倒霉的配货。

“再乱动我只能敲晕你，亲爱的长官。”

低声笑出声，安德烈因为混乱的场景而心情愉快。龇牙咧嘴的猫总是喜欢抓挠，缺乏理性判断地试图冲回朋友身边，明明那对可怕的组合根本不需要任何额外援助。

不过一点点反抗很有趣。

“为什么要去趟这浑水呢？一切和您都没什么关系。”

下一秒，冰冷坚硬的东西顶在了他的腰上。

“安德烈·哈德森下士。”

抬起的绿眼睛看着他，海因茨第一次对着自己的无赖部下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泛着锋利的血腥气。

“再碰我一下，我就崩了你。”

绿眼睛里燃烧着静谧的火。

在这一瞬间，出身于首都星老派世家的旁系继承者，不再是一个空有噱头的花瓶，争锋相对的兽性被激发出来，连皮带肉从对方的心口刮下一整片血肉。

稳稳按压在扳机上的手指立刻就要扣动。

安德烈松开了手臂。

双手举过头顶的男人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我认输。”

他笑着说。

“我暂时认输，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