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
突入大气层的猎犬小队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深黑的重甲便以闪击的速度冲至近前、怼脸开大。
所有完成蓄能的激光炮直指主舰,速度快到驾驶员甚至来不及做出回避反应。
“BS9028小队至BS9036小队立即分散!”
塔娜当机立断下达指令。
她的手指按住发射器,和对方处于对峙状态,直到短距离通讯申请切进来。
“塔娜·马普兹,我们聊聊。”
熟悉的男人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仿佛在同老熟人打个日常的招呼。
“三年时间以来,我们还没有面对面地谈过话。”
“我和叛逃者没有共同话题。”
女人的面甲覆盖住整张脸,语气冷淡。她以手势示意自己的队员重新排布轻型舰和战机。
能够自由行动的小队以绕后的姿态进行合围。
“投降,或者开战。”
“有。”
似乎没注意到矩阵的变动,男人心平气和地将闲聊往前推进一大截。
“事实上,我想同你谈一谈劣化抑制剂。我的一名乘客需要它。”
高大的领队手指停顿一瞬。
“投敌者只有死亡一个选项。”
她的音调毫无变化,但确实没有在第一时间开火。
“这是猎犬监判队的规则。”
“他没有投敌,也没有背叛你。”
朗呼唤了一下星舰:“法赫纳。”
所有悉悉索索的猎犬实际上都竖起耳朵在听,D108被抓走的事情整个小队都知道,他们的领队为此受到了相当严厉的惩罚。
但没有人觉得那名年轻的队员还活着……或者说常规意义上地活着。
结果下一秒,D108的脸出现在舰桥中央的巨大投屏上。
像是没预料到自己突然被放了出来,年轻人一脸的目瞪口呆,手里还抓着一根机械臂似的东西,面前甚至摆了盘小零食。
他看起来倒是挺健康,就是……丰腴了点。
原本消瘦锋利的下颌变得有了些肉,配合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活像是年龄反向往下蹿了一截。
塔娜:“…………”
“队、队长?”
偷吃被抓现行的小狗出于本能反应,在第一时间扑向装零食的盘子,试图将那碟罪证藏起来,结果所有东西滚落一地。
站在塔娜身后的副官B07闭了一下眼睛。
他知道D108一向脑子不太好,是新入队的所有成员里最傻气的一个,也非常容易掉链子,没被清洗掉全凭运气,但他没想到会不好到这种程度,直接让狗群陷入短暂的诡异沉默。
这种家伙很难搞出背叛科学院的操作,空空的脑袋里装不进一点机密信息,毋宁说敌人选择了这样一名队员抓俘虏,算是捡到鬼了。
“我、我没吃……”
D108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脸上浮现出惶恐的神情。
“我也没说任何秘密……我真的没说。”
“我没有背叛你,队长。”
塔娜在面罩后方闭了一下眼睛。
她的手指还悬停在控制键上方,但是再也没摁下去。
“你想做什么,以队员威胁我是最愚蠢的行为。”
“我不会为了单独某个人而放弃任务目标。”
“谈谈。”
朗慢慢地收起激光炮,重甲的翅翼敛在身后,以示诚意。但他的手并未从长枪上放开。
“我要你降落到地表,我们花点时间聊一聊——顺便一提,你们这次的任务目标是解决137的污染扩散问题,而在你们跳票的时候,我已经清理完了矿星137聚集的异种污染物,差点它们就顺着河流爬遍整颗星球,不用谢。”
“我的朋友切断了整颗星球的深空通讯,科学院的皮套项圈暂时没有拴在你们的脖子上,相信你早已发现这一点。只要你的脑子没被切开,或者你能管好自己的队员,我承诺这将是一次完全保密的谈话。”
“你的承诺毫无意义,Ignis的驻军不会听从你的约束。”
轻信了花言巧语的小孩子从来都不会有任何好下场,这和空头支票毫无区别。
“巧了,他们会。”
男人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些令人切齿的轻快。
“因为我打算在Ignis停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你要举报我吗,队长?”
“如果你这么做,Ignis的部队成员真的会背上包庇逃犯的罪名。”
伊莲娜仰头注视着天空,云层之上中小型舰队群在集结,下一秒就准备扑向地面。
有片刻的时间,她准备劝说自己的长官抽身脱离这摊浑水,但又将过于刻薄的话语咽了回去。
“我……”
海因茨闭了一下眼睛。
橄榄绿被隐藏在浅色颤动的睫毛下,等他再睁开双眼,那瞳孔中泛着一点冷肃的气息。
“你说得不对,是Ignis的指挥官没有听取部下的劝阻,欺瞒了所有人,做出专行的决断,藏匿起自己的旧识。”
“所有士兵并不知情。”
“海因茨·霍尔曼。”
伊莲娜很少直呼自己长官的全名,首都星出身的她比这些来自偏远星域的人更能理解,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霍尔曼家族会被牵连,您的叔父霍斯特这次也无法保住您了。”
“只是申请重审旧案,就令您左迁至此,科学院绝不会允许二度背叛。”
“美丽的长官,这算什么背叛。”
神出鬼没的野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声,吓伊莲娜一跳。
在此之前她确定切断了多余的队内频道,不知为何对方采取非常规手段硬是挤了进来。
原本二人对线的通讯顿时变得有些拥堵。
安德烈笑嘻嘻的,好像觉得眼前这一幕挺有趣。
“傻子都知道第五军的那群小笨蛋不会掀起叛乱,您就一点不好奇背后的故事和被掩埋的内幕?反正我是好奇得要死。”
“您猜猜看,联邦为什么要咬着第五军穷追猛打?”
左一个傻子又一个笨蛋听得海因茨太阳系直跳。
“滚出去!”
他说。
“我不好奇,我更关注自己和自己长官的生命安全。”
在某些时刻,伊莲娜的冷酷理性远远超越怜悯心。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她无法逐一拯救,只是攀爬在浮木上别掉入水中,就已经消耗了大部分人的力气。
她注视着自己世家出身的长官一次又一次提交审查请求,无数次徒劳地往返在军事法庭和档案所之间,低头请求所有能够攀附的关系,得到的都是拒绝,以及一纸调令。
联邦原本想将对方安排去最危险的前线,是老霍斯特让出的足够多的利益,才保全下这位死心眼的继承人。
临行前的深夜,她偶然路过对方的办公室,那里已经收拾得空空荡荡。
用尽了所有办法也没能翻案的男人趴在桌上,哭得悄无声息。霍尔曼家族的卡特站在对方身边,同样的绿眼睛遥遥看过来,精准地锁定了隐藏在阴影中的女人。
那位新任家主举起一根手指,对着伊莲娜温和地笑一笑,比出一个“嘘”的无声口型。
她站在拐角处看了一会。
然后转身离去。
“没人有功夫陪你玩游戏,安德烈下士。”
站在命运道路的分岔点上,伊莲娜不得不承认,海因茨是被她划归到家人范围中的特例。
他们之前没有任何爱情,也不会萌生多余的滤镜,只是比一般的主副搭档多了点默契——全靠她跟在后面收拾自己长官的烂摊子。
“您退缩了,伊莲娜士官长。”
安德烈的声音中,嬉笑的成分渐渐淡去。
“或许您在早年间拥有过无可匹敌的勇气,我现在却很难看到它的影子。我听说您早期的仕途并非一帆风顺,但曾经的您碰得头破血流也要在男人的战场上争得一席之地。”
“可您眼下在给他当保姆和秘书——我看不出这同您的志向有任何关联。”
野狗的嘴真的恶毒且刻薄,吠叫出的每一声都滴落毒液。
“所以他才三十多岁还保留着那份无用的天真,以为这个世界仅凭公平和正义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也正是因为这样,三年以来他都没有彻底扎根于Ignis的驻军基地、摁平那些本该言听计从的士兵。”
“你们在做着有朝一日和平返回首都星的旧梦。”
“而在我的家乡……”
安德烈停顿了一下,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停滞的两台机体,再度咧嘴笑起来。
“女人如果想生存下去,要比男人更残忍凶狠。就算你询问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对方也能够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和枪子:这个宇宙本就是不公的,不懂得争抢的人永远只能仰仗他人的同情心而活,而她们不要那样的命运,所以她们同样追逐权力而去。看看矿星137的居民,他们一生都要在这里掘矿,面对死亡如同温顺的羊群。”
“您一度跳出这个怪圈,却又自己回到圈内。”
“你是野兽吗?”
海因茨冷淡地开口,并未因越级的指摘而勃然大怒。
“你的论调很像披着人皮的兽类。”
“我是您的小狗呀,汪汪。”
安德烈大笑着回答,这句评语在他看来更像一句赞美。
“野兽才能活得长久,道德情操高尚的第五军只能迎来自己人的背刺。您不会以为坐在这里,翻盘的契机就会从天而降落到自己头上吧?”
“猜猜看,如果逃避有用,您的旧友为什么不跑了?”
“因为他想明白了。”
棕色的眼瞳看上去仿佛食肉型猛兽,安德烈仰望天空。伊莲娜和海因茨也顺着那视线看去。
“我们的老好人舰队指挥官开始理解这宇宙的规则,退让只能迎来更大的祸患,你不能撕碎灾厄,灾厄就将撕碎你。”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语,原本盘旋不下的舰队群开始缓慢降落。
它们没有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