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停?”陈从玉那绳子随意点两下文寻的肩膀,问他。
文寻看见前面山坡上一片桃花林,暮冬正是开的时候,枯瘦的枝桠上点着星星点点的红色,雪确实很快停了,松松散散地落在地上一层,跟沙子一样,落在枝干上,恋人相依一般。风一吹雪就在花间起舞,直通天地。
文寻偏要停下来邀他去看。
陈从玉作为队伍里的领头人当然要谴责不听话的“队员”,他坐在马上俯身,用手指理顺文寻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朵后边。又顺着下颌滑到前面,捏住对方的下巴抬高。
“你知道你这一路浪费我多少时间吗?”陈从玉像是教训小媳妇一样,他憋着笑,“要是不带你,这会儿我早到黄阳关干完活儿了。”
“你说你怎么赔我?”
“从玉要多少金子才能答应?”文寻挺配合。
陈从玉调戏道:“哟,小公子挺上道儿啊。”他还以为文寻这个混不吝的,又要说什么床上的浑话,“你的金子不都是我的,小公子没本钱了。”陈从玉自信道。
“那我赔给你好了。”文寻笑了。
陈从玉放好东西,边接话边下马:“你这不废话吗,你人也是我的,还赔呢。”他也就是逗逗他,离了床文寻的急色就没那么明显,陈从玉稍微没那么发毛,关系就更轻松。
陈从玉搂着文寻过去:“陪你去看好了吧,以后咱俩在一起了,我干活儿非得赔死不可。”他又指指文寻手上的戒指:“我的好了吗?你还没刻好?”
摸一圈光滑的玉石,文寻犹豫者摇摇头。
“好吧。”陈从玉有点失望,他看着文寻的手,捏起来把玩,“对了,你这个戒指要戴在左手上。”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我们那儿成婚男女都是这样戴的。”陈从玉笑嘻嘻地摇摇头,没有解释更多,只是很执拗地让他换了手。
右手拉着左手,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往梅林里去了。
其他人散开各找事情做。
留给他们的是一段静谧安宁的时光。
雪粒夹杂着几片红花瓣,在林子里打着卷儿,似是妆点了红妆的白纱舞女在不停旋转。
陈从玉在前面,文寻在后面,两个留下一副脚印。
咯吱咯吱的,底下的雪是这声音,噼里啪啦的,空中的雪是这声音,在花与人的身体之间激荡飘摇。
文寻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念道:“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说完,他眉头一皱又觉不妥,打了自己一巴掌。
陈从玉听见声音,穿过头问:“怎么了?”
文寻摇摇头,陈从玉看着后面的脚印一笑,又原路返回站在文寻面前。
吹起的雪站在文寻的眉毛上,还有长长的睫毛上,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像是传说里的雪女,冷硬的雪粒也像璀璨的水晶,衬得人晶莹剔透。
他迎上去,启唇轻轻含住那人的睫毛,唇下薄薄的眼皮震动,睫毛也跟着微颤痒痒的,让陈从玉几乎忍不住咬唇,雪在唇间化了一片湿润,滚动的眼珠透过眼皮感受陈从玉唇上的热,热通过眼睛直通大脑,文寻轰的一声飘飘然了。
陈从玉看他傻呆呆的样子,笑着扶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他清清嗓子:“来,我给你梳梳头发。”
其实文寻的头发还很整齐,戴了顶漂亮的小冠。陈从玉把它取下来,用手捋顺了头发。
心爱人的发丝在掌心里流过,陈从玉放轻力道。
不知过了多久,文寻才被陈从玉叫醒。
“你看看。”陈从玉催促,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没有镜子文寻看不了。
文寻看向颈侧垂下来的麻花辫,摸了摸笑道:“从玉,你编的真好,我喜欢。”
陈从玉看他笑,又凑上去亲一下:“宝贝儿,你听话,我天天对你好。”在床上听话就更好了,想到这里陈从玉莫名觉得几分命苦。
“你再等一下。”他从旁边又摘了几朵梅花,插在文寻发间,明明是男子,可是插花也不显突兀,只是显得娴静又温柔。
文寻羞涩地笑了笑,伏在陈从玉耳边说了句话,陈从玉脸上的笑突然落下,他没好气地抽抽嘴角:“……这,这就又硬了。”
“要不请柳奇给你看看吧。”陈从玉觉得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没见过这种人,不看时间不看场合更不看氛围。
文寻有点委屈,如此是人之常情,怎么能怪他:“那怎么办?”
陈从玉看了一眼梅花林的密度,带着他走到深处,又是一番妥协。
临到中午,他们在避风处搭了营帐,生火烧饭,陈从玉还不好意思看见文寻,吩咐他去捡些柴火去,文寻和他头上的花一样蔫儿蔫儿地点点头,流叶和明悟也一起去了。
“你和文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南宫瑜走过来问。
陈从玉轰他走:“小孩子别乱问,一边去。”
“我们不是小孩,都十七了,再过两个月十八。”南宫瑕和南宫瑜一样好奇,只是平常话都让他弟弟替他说了,“你们什么时候成婚,我们到时候叫着一帮子兄弟姐妹过来吃老大你的喜酒。”
陈从玉笑了声,大手一挥:“行啊,到时候来呗,我再攒攒钱,有多少人我摆多少桌。”
南宫瑜满不在乎:“文公子有钱,让他办呗。”
陈从玉嘶了一声,以非常传统的观念教训他们:“男人怎么能花自己媳妇的钱。”虽然他媳妇也是男的。
他们更奇了,齐齐问陈从玉:“老大你这么想的吗,文公子看着不像啊,他挺高大俊拔的。”在他们眼里,文寻虽然偶尔和颜悦色,但大多时候,都很不好亲近,说话阴阳怪气的。人也高他们老大一截,堪称伟岸,虽然经常弯着腰躲在老大怀里说话,但是论起来还是要比老大雄壮很多,他们看着陈从玉细窄白皙的下巴和俊秀疏朗的眉眼想。
实际上陈从玉对他温柔体贴的描述才不符合。
陈从玉登时黑了脸,扭过去不说话。
他搅着锅里的肉,煮的浓郁滚烂,等到文寻回来就正好能喝。
他不是不知道文寻是什么样的人,一些小心思他也看在眼里,兴许不是什么极良善老实的人,可是也很可爱可怜呐。
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外如是。
过了好一会儿,人还没回来,绿意频频远望。陈从玉也有点急了,扔下勺子,开始穿自己的外裳。
“老大你去哪儿?”
“我去找找文……”
“不好了,不好了。”明悟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他的腿被人用刀挑开一个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汩汩地往外留着血。
“流叶在那边山坳遇到了她以前的仇家,文公子也被困在那里了。”他走的急,被石头绊倒倒在路上。
“什么?”陈从玉心乱如麻耳边忽传来嗡鸣音,想要扶起他却一时使不上力,低头一看手竟在抖,他攥紧拳头拿起刀指着前方一处山坳连声问:“是那里吗?他受伤了吗?有多少人?”
明悟摇摇头,挺大一个汉子,急的快要哭出来:“没有,二三十个,很多。”
“啊,好,好。”陈从玉又是点头又是应声,恍恍惚惚又语无伦次,恍惚间又回到那次听到陈踪山活活饿死的消息的时候,许多杂音在他脑袋里碰撞尖叫。
他不停眨着眼,镇静下来:“柳奇你照看他,其他人跟我来!”他慌了神,要吓破胆子,没有过多思考。
旁人拿了刀跟上陈从玉疾驰而去。
留下柳奇在原路团团转,明悟看他着急说道:“你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帮我看看流叶怎么样。”
“你,你行吗?”柳奇草草给他包扎一圈,得到肯定的答复,一咬牙也往那边去了。
近了,果然听到人走动的声音,还有风过刀刃极细微的呼啸声。
看清眼前这一幕,陈从玉心都要跳出来。
山坳里林立了数十个人,像是沉默的鬼林,又像是亟待捕食的野兽,团团围着文寻,好在他身上没受什么伤,只是站在那里。
“你们是什么人?”陈从玉的脚步缓缓停了,声音很静很稳,像火山下即将喷薄而出的岩浆,平静之中隐藏着更大的危险。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可怕,甚至冰寒冷血,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把从前那个落拓潇洒的陈从玉拔出来,露出原本嗜血的底色。
用刀架着文寻脖子的那个人开口:“我们……呃!”
陈从玉甩出匕首,一击毙命,那刀闪电霹雳一般,力道狠厉,直中胸口,几乎对穿过去,伤口后知后觉喷出血液,溅在文寻身上。
死人的话不必听。
接下来那些匪徒几乎都惊恐睁大他们的眼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比之之前他们得知的情报更加恐怖可怕。
陈从玉以极快的速度,往文寻那个方向过去,那把刀在他手上不停挥舞旋转,一道道白光环绕在他周围,杀掉一切接近他的人,挡在他前面的人,他施展出来的招式堪称神异,那样快,那样惊艳。
根本看不清更来不及反应,只是稍稍一惊诧就已成为刀下亡魂。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夜敕白练,便是如此。
片刻后,他就到达文寻面前,他胸膛起伏着,颤抖着手擦掉文寻脸上的血点。
“……怎么回事,还好吗?”陈从玉张张口问出声。
文寻摇摇头:“我听带流叶呼救过来发现了陷阱,我怀疑……”
陈从玉摸摸他的脸,杀掉背后准备偷袭的人,抢过刀道:“我知道了,你拿上我的刀,跟着我。”他把自己那把银刀递给文寻。
“你下手真够狠的。”明悟捂着自己的腿痛呼,他们站在高处,往地下的人堆里望去。
“这么些人杀不了陈从玉的,我估计一会儿就会死完。”
赵流叶拿起一把弓:“不狠心弄伤你,他怎么会信你的话。”
那弓的弓弦在她手里蹦蹦作响,明悟停的牙酸,换他来拉都拉不动。
那弓身流利厚实,用料角度均属完美,牛筋崩的极紧,是一把重弓,全寨上下只有赵流叶拉得动。
她拿起弓调试方位继续回答明悟的话:“没想让这些人杀了陈从玉,如果他们能,我就不会拿这张弓了。”
她那起箭搭上去,举起瞄准又放下,反复几次,然后不停挪动位置。
明悟看出些门道,笑了一声,此时此刻更像妖僧:“你不是答应白羚,不杀文寻么,怎么现在……”
赵流叶冷冷开口:“传闻大雁生性忠贞,一雁身死,另一雁便离群哀鸣,终日不绝。我若只杀陈从玉那我终其一生,都要逃离文寻的追杀了,答应白羚是不错,可他现在不是已经死了吗?”
赵流叶嘲讽一笑,白羚以死入局,设下真假两盘棋局,为的就是今天击杀陈从玉。
眼前似乎还有白羚的模样。
“我要你们答应我,杀了陈从玉后,不能伤主上分毫。”白羚抬起那双秀气的眼,喃喃道:“主上会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他好的,爱他的。”
明悟懒懒散散地往石头上一靠:“好吧,还是你想的周到,我的二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