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光倒有几分小聪明，可惜不很聪明。”

无当在旁侍奉掌教主，闻说恩师此言，不由疑惑，只是她素来谨慎，不肯轻易开口，只等她老师心情好了来给她讲解。

巧的是今天截教圣人确实心情不错，佳徒在侧，便开口跟她解释。

“他看出来了我师兄的打算，可是天下难道没有聪明人了，锋芒毕露，成为我师兄的眼中钉，不过数着日子罢了。”

好在他是个慈师，舍不得自己的弟子不明所以丢了性命，自会帮他一帮，等太一重回人世的消息一出，他师兄就再没兴趣去盯定光了。

无当听的感叹，“从前不知定光师兄有这等见识。”

从前？

截教圣人就又微笑起来，从前的定光和今日的定光可不见得是同一个人。

杜康是万道之主的从属，自然要给自家主人大开方便之门，世界线收束了一部分，厘定三清因果导致他难以和太上元始分开的同时，也给他收束了一部分属于万道之主的势力。

定光是否是被万道之主的弟子侵染了呢？

看起来很像呢。

正是因为不清楚有多少人受到了世界线收束的影响，这些年截教圣人才对他们不冷不淡，只冷眼瞧着事态发展，琢磨有谁可用。

无当自始至终都在他跟前尽孝，这一只早就探查过，还是他乖乖可人的小闺女，其余的却还要他仔细甄别。

无当默默为老师呈上一杯他近来新喜的炒槐米茶，满口清香，圣人抿了一口，放下茶盏，看无当打开一封拜贴，静默了几分，她才禀告。

“老师，钟山之神求见。”

唔。

这也是世界线收束给他带来的变化，原本空置的神话被投射了相似的生灵，而众人却毫无所知，仿佛本应如此。

只截教圣人清楚记得他们洪荒可没有一个叫烛阴/烛九阴的钟山之神，倒是有个叫烛九阴的祖巫，早些年被太一一并带走了。

“那就传他进来罢。”

圣人微微挑眉，语气轻缓，以手撑脸，饶有些兴致地旁观事态发展。

得了掌教圣人的许诺，无当才叫水火童儿出门前去引钟山之神前来。

这位钟山之神想必是很受万道之主的宠爱，得了准许入内的御令，一路哭闹着扑了进来，跪在他云床下泣不成声。

“求陛下为小臣做主啊～”

这只遍体通红、人首蛇身的山神哭得十分凄惨，许是万道之主的情绪也影响到了他，截教圣人略微感到无奈和头疼。

还好杜康不在这里，不然这二人一唱一和，今日这碧游宫就待不得了。

“你怎么了？”

听见圣人的温声询问，烛九阴心底一暖，这才扭扭捏捏、怯怯懦懦地抬头移开手帕给他看自己的眼睛。

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如今被刺瞎了一只，瞧着可怜又可怖。

圣人眼眸微眯，语气带上了几分寒意，“谁干的？”

睁眼为昼闭目为夜的神兽少了一只眼睛，岂不是神通少一半。截教圣人险些要气笑，自家的兄长要掘自己的根基，外头的蠢货也敢来招惹他的人。

打量他这几年脾气很好么？

“是，是那个收了一条蛟龙精做弟子的……”

烛九阴吞吞吐吐，掌教圣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又是外头那个蠢货！

那个打着他截教教主的旗号，好坏不济、随意乱收弟子的畜牲。

时至今日，截教圣人依旧不后悔他以天道之下为众生截取一线生机为己志而立教演法的旧事，但却很厌恶有人扭曲他的教义，趁着他不能出门派人阉割他的教义，污蔑他的名声，有意以恶名曲解将他的截教列为邪魔之列。

他明白老子元始是恼怒他不听话非要广开法门、开宗演教，收了一些两人看不上眼的弟子，所以故意化出外面那个蠢物，叫他以截教通天教主的身份真的收了一堆乌烟瘴气、他自己都恶心的东西隔应他。

可恨的是他真被恶心到了。

这就是老子元始要告诉自己的，在他们眼里，他亲手教导的弟子也不过是连人形都化不干净的精怪畜牲。

如果他不服，便连他也一起处置。

那些龙种凤属，不闻正道不听正法，是给他碧游门徒当个坐骑车架都是他们的荣幸，老子元始叫一群化不成人形畜牲充作他的弟子，哪怕只是伪作，也不难猜测他们对他道义的轻蔑。

想到这，截教圣人难得在修身养性的时间起了几分杀意。

截教是他的成圣之基，哪怕有一天截教的弟子都死光了，只要教义未被扭曲，他始终践行有教无类、为众生求一线生机的宗旨，他就依旧是天道圣人。

可要是他和截教的因果被断开，日后这漫天神佛就和他再无师徒之份，灵宝天尊就只会是依附于道德天尊、元始天尊的一尊并无实际业绩的道祖了。

如此一来，他便如了二人心愿，完全受到他二人的掣肘，再无反抗之力，这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前段时间他忙着化身成汤后裔下凡教导他的三千徒众，许是叫老子有了误会，以为他收心改志要重新做他的乖弟弟了，才敢这样舍弃他的截教。

截教圣人眼中的冷光更盛，隐在宝光之下深深浅浅叫人看不清楚，他低头看向下首得烛九阴，素手在虚空之中一握，一枚金色的宝珠便出现在他手中，不过瞬息之间，便成为一只形状规整的金色眼球，他伸手虚推，眼球落在烛九阴的眼眶中，异物入眼带来的酸涩感在眨眼之间消去，烛九阴的眼睛恢复完好无损，甚至更加明亮了几分。

“你受了委屈，我给你做主，伤你的人受同等的伤，倚仗吾威名又不诚心悔改者当受雷刑。”

圣人金口玉言，冥冥之中天道自有因果生成，为后日文始真人射瞎那通天教主的一只眼睛埋下伏笔；雷刑一出，雷部诸天君皆是他的亲近门徒，自然在第一时间就领了圣人法旨，只是现在不宜轻举妄动，将自身暴露在明面惹来两位师伯的敌手，只等因果形成，金光圣母等人早已怀愤多日，只望用鲜血来捍卫本教至尊的威严。

不再理会下首眸光狂热欣喜的烛九阴，他今日的兴致被败坏殆尽，没了要和人闲谈的心情。

“你下去罢。”

钟山之神磕头应是，温顺退下。

截教圣人闭目养神，不再理会那些外物。

仙域真境中，和定光仙聊过一阵，骤然听得外面还有个“截教通天教主”，干的还全是抹黑自家老师身份名声的事情，毗卢仙不禁心情十分沉重，原本不忍心伙同圣人老师欺骗叔父的行为也变得十分理所应当。

这本来也是为了叔父大人能更快活过来不是么！

他此刻真真切切意识到了自己早逝多年、现在一时半会又酝酿不出来什么感情的叔父大人的重要性。

这是人之常情，太一死的时候他太小，掉在芦苇荡里，他的老师拨开苇丛把他抱在怀里，幼童的自我保护机制叫他根本不能想起来曾经的情感，毗卢仙尚能记起的最原初的感触，是圣人老师把他从染红的江水、黄烟焚烧得芦苇丛中抱起来时怀抱的温暖。

那是来自一位圣人所给予的安全感。

现在，是时候到了忽悠叔父的时候了！

太一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进去两人出来，仔细瞧一瞧，另一个秃头长的也有几分兄长的神韵。

啊这。

本来觉得侄子都死光了，没想到来到好朋友家第一天就发现了俩兄长的后裔，虽然毛秃了点，但是过的应该还可以。

他老朋友老有钱了，富得流油，这个便宜侄子能混到见圣的程度，那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他俩过的不会很差。

至于那个破布衣服（袈裟），可能是孩子的独特爱好吧。

太一表示可以尊重可以理解，只要别把他家挚友带坏了，孩子爱穿什么穿什么呗。

但截教圣人是个表面高冷内心有点追求时髦的圣人，他可别跟着底下小辈追求这种时髦，这种露半个胸膛的衣服，他敢穿，他那俩哥当天就能杀到碧游宫来。

不清楚世事变化的太快，对好友家的兄弟之情还停留在过去情深义重阶段的太一发出如此感慨，随即持刀蒙脸劫持了自己的大侄子。

有那么一个瞬间，碧游宫闭目养神的截教圣人都惊的微微睁开了眼睛。

更不要提被劫持的毗卢仙和眼看着自己兄弟兼前同门兼现同事在自己眼前被劫持的定光仙了。

定光仙：哪来的憨货，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仙域真境碧游宫！

在圣人道场做这种大不敬之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等等。

目前能进入圣人道场的，今天来的除了他和毗卢仙，好像还有他家叔父。

定光仙从震惊脸变成死鱼眼也只需要一秒。

偷偷望碧游宫看一眼，圣人老师充耳不闻，行叭，还得是多年的老朋友，换了旁人教主的巴掌早就扇过来了。

不会在看热闹吧老师！

叔父你残魂在轮回的时候到底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呀？悍.匪吗？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定光一秒切换成惊慌失措的样子，随意走了个流程。

被劫持的毗卢仙很快反应过来，瞧瞧刀，瞧瞧远处毫无动静、不知道是在无语还是在沉默的碧游宫，再看看很明显进入了状态的劫匪，哪怕是毗卢遮那佛，也很难不沉默。

就因为我纠结犹豫了千把年到底要不要修佛，目前修为不如定光您就来劫持我是否有些不把我放在眼里。

毗卢仙悲从中来。

圣人老师你管管他呀！

“擅闯仙域真境是死罪。”

毗卢仙不得不提醒太一，哪怕您是我的叔父，圣人老师的挚友，在他的道场这么不给他面子，他也很容易给您穿小鞋的。

这两个会说他听得懂的话！

太一很高兴。

终于可以从他人口中得知现在的消息了，他得好好问问。至于为什么要劫持人来问，平白无故上来就问这问那，谁不得把当傻子，远不如当劫匪想问啥问啥，对方还不敢反驳，他和上清通天曾经有过非常娴熟的逼供经验。

拿开天三族练的手。

但毗卢仙还是给他提了个醒，对了，这是上清通天的道场，他出来揍自己怎么办？

咦。

他怎么还不出来？

太一可不认为通天会连发生在仙域真境的事情都不知情，这个人向来最是会装憨卖傻。

对，是了，他一定是装不知道呢。

他竟然装作不知道自己在这里，那自己也装作不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

“少啰嗦，我问你们答，不许说谎，不然你这兄弟小命不保。”

太一作势将武器靠的毗卢仙的脖子更近了些。

毗卢仙/定光仙：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