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拘禁在傲旭宗已半月余。
冰雪融化，乍逢春寒，灌溉丈菊的温泉降了些温度，导致有几株丈菊泄了颜色，花瓣的边缘略显枯萎。
楚墨尘发了好大的火。
一怒之下虐杀了负责照料丈菊的花匠，八名成年的男子，瞬间挤压成了肉泥，白色红色的秽物聚集在一起，被当做肥料，滋养了那几株失了颜色的花朵。
目睹了这一幕的洛璃吐了个昏天黑地，对那满园的丈菊产生了深深的畏惧，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数日不曾踏出房门半步。
“既是厌倦了那丈菊，改日吾让人铲除了另种其他便是。”楚墨尘轻抚着干呕到停不下来的少年，声音动作轻柔的仿佛在照料年幼无知的孩童。
“你就是故意的！”洛璃瞥了眼被男子带进房屋的插瓶，里面的丈菊花开正好，只是花枝处，尚有几处显眼的深褐色。
“璃儿还喜欢什么花？兰花可好？”
“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洛璃冒火的双目死死的盯着一脸平静的男子，咬紧牙关，强忍着想要一拳揍上去的冲动。
打破那平静。
让那张装模作样，令人生厌的脸上布满怒容。
洛璃的心中仿佛有只在悬崖边垂死挣扎的野兽在怒吼咆哮，尖利的爪子在地面上刨出道道伤痕，自己受的伤，也想要加注在施暴者的身上，却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少年的耐性耗尽，一口利齿咬在容貌绝艳男子的颈动脉上，温热的血腥味在口中爆裂开来，强忍着人类本能的排斥感，将同类的血液吞入口中，干呕的感觉再一次反了上来，少年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腮上的肌肉用力收紧，再次吸食了一口男子的血液，重复了那恶心厌恶，又隐含着报复快感的举动。
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着，洛璃将最后吸出来的一大口血悉数吐向地面，狠狠的呸了两下，抬起头，嘴角滴落的艳红色衬得他如同地狱而来的恶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嗜血的疯狂。
“可还满意？”洛璃挑眉一笑，笑容邪魅狂狷，将复仇后的快感体现的淋漓尽致。
“尚可，还要继续吗？”楚墨尘双指按压住被少年咬出的齿痕整齐的伤口，神情暧昧，用仿若与情人缠绵后调情般的语气问道。
“你可……”洛璃被噎了一下，说的话也紧跟着一顿，好像吃了屎一般戾气横生，逮谁都想咬一口，“真贱啊！”
男人脸上的平静有些许波动，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快得差点叫人捕捉不到。
“怎么？你也会生气啊？我还以为你强装出来的涵养有多高呢？”
“你究竟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璃儿累了，该歇息了，明日吾再来看你。”楚墨尘的步子稳健如常，屋门在身后关闭，花瓶破碎的声音和少年咒骂的言语，完美的掩饰了男子阴鸷的眼神。
你可真贱呐……
贱人生的小杂种……
下贱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
那些记忆中辱人的话语在脑海中交织成侵蚀人的魔咒，蚕食鲸吞了楚墨尘最后的一丝理智，他伫立在门外，回味着洛璃眼中的厌恶，心中只剩下了些许的凉薄。
——连你也觉得我下贱吗？连你也巴不得我去死吗？
若是得不到，那就一同毁灭了吧。
男子舔了舔尖牙，嘴边全是残忍的笑容。
少年这一闹，又是三日的光景。
洛璃想尽了一切办法激怒楚墨尘，摧毁了屋内可抵半个国库的陈设，掀翻了精致美味堪比御膳的吃食，就连那院子里精心养护的丈菊，都遭了毒手。
“闹便闹，随他去。”楚墨尘面无表情的倾听着属下呈上来的报告，手指抚摸上少年在颈侧留下的整齐的齿痕，精心养护的肌肤上有着凹凸不平的痕迹，莫名的叫人心生愉悦之情。
只是一些破烂而已，他既喜欢，爱毁便毁去吧。
洛璃的怒火好像打在了棉团上，无力，也没有回应。
仿佛自己就是个笑料百出的丑角，穿着不合体的衣衫，取悦着那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看客。
屋内的陈设换了一批又一批，每更换一次，价值都比上一批更为珍贵。
洛璃觉得有些无趣。
那些侍候他的下人沉着一张脸，不愿意与他交流，他就像是被遗弃在了这冰冷华贵的房屋里面，与世隔绝，任凭生死。
好一个楚墨尘，好一个傲旭宗宗主，冷刀杀人，刀刀磨人心头肉。
是在惩罚他吸食他血液的那一次吗？还是在惩罚他的出言不逊？
洛璃想不通，也无从知晓，只得放弃了抵抗，原来自己的把戏，在别人的眼中，如同小孩无理取闹一般的微不足道。
洛璃推开了房门，暖阳照进屋内，这一场游戏，终究是自己输了。
下人没有阻拦他的步伐，这整个傲旭宗随他想去哪里都行，尊主交代了，只要他不逃走，傲旭宗内对他不设禁地。
寻到楚墨尘的时候，男子身披一件宽松的雪缎外衫，胸前露出一片比雪缎还要白皙的景色，那人如同猫一般慵懒的依靠在温泉水的池边，手中执一支蘸满颜料的狼毫，在澄心堂纸上神情专注地勾画着什么，画纸边随意摆放着一枝形状怪异的花朵，苍白艳丽，却又叫不上名字。
“这花，叫做幽灵兰花，是我不日前得到的，喜欢吗？”
仿佛察觉到身后的少年目光被那花所吸引，楚墨尘低声的解释道。
幽灵兰花，花语是卑微的爱，见到花的第一眼起，楚墨尘便喜欢上了这生长在沼泽，世人眼中不屑一顾的怪异兰花，他命人在自己的院中移植上满院的幽灵兰花，想着花开遍地的那天，再邀请少年一同观赏。
“放我走。”洛璃不答，自顾自的停在男子三丈远的地方，蹙着眉尖，语气毫无波澜的说道。
“这三个字共有二十一笔，怕是璃儿还需再在傲旭宗逗留二十余日了。”楚墨尘头也不抬，眼神始终停留在画上，目光缱绻，温柔至极。
“二十一天后呢？你便放我走？”洛璃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可理智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眼前这男子便是恶魔，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那便要看璃儿的表现了，若表现的好，凡事皆可商谈。”
洛璃狐疑的看了半天，这人太过于反常，反常的叫人胆战心惊。
“对了，吾今早刚接到的消息，澜机阁总使黎川身受重伤，死生不明。”
“若璃儿再学不会乖顺，下一个便轮到澜机阁阁主了。”男子冷若冰霜的声音强塞进脑海，将思绪侵袭成一团烂泥，洛璃瞬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耳边不停回荡着男子威胁的言语。
下一个，便轮到澜机阁阁主了。
澜机阁的阁主，是楚云忆，那个爱他至深，却被他伤的体无完肤的男人。
若是连他也死生不明呢？
若是因他而连累了楚云忆再受重创，自己还有何脸面求得他的谅解呢？
洛璃瘫坐在地上，神情悲怆的看着地面，一瞬不瞬，破败的像是货架角落里无人问津的泥塑娃娃。
楚墨尘收拾起画纸，擦肩而过的瞬间听到少年喃喃的低语声——
“不要伤害他，我会乖乖听话，求你别伤害他。”
楚墨尘轻笑出声，雪缎拖在地面上，却又不染尘埃，他屈膝半跪在洛璃的面前，耐人寻味的盯着少年，说道：“璃儿如此看中楚云忆，吾很是吃味。”
“若你不甘心，我们一命换一命行吗？”
——我这命，几次被楚云忆所救，如果能还给他，救他一次也好。
“这楚云忆，还真叫人艳羡啊。”楚墨尘半拥着洛璃低叹了一声，起身将少年横抱了起来，“地上凉，吾送你回去。”
抱在手中的少年又消瘦了些，轻的好像稍微疏忽便能被风吹走一般，怎么才能折断翅膀，强留在身边呢？
强留在身边的话，还能再见到曾经那如骄阳般耀眼的身影吗？
平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目无焦距，连最后的生气，都消失殆尽了。
楚墨尘执起洛璃垂落在身侧的手臂，挽起一节衣袖，打量着什么。
白皙如玉的手臂上是一块黑色的淤青，过去了这么久，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又大了一圈。
楚墨尘的眼神晦涩不明，怒意暗涌，手指轻抚过那淤青，试探着按压了一下，除了诡异的颜色变化，没有丝毫的异常之处。
楚墨尘将手臂放了回去，拉过一旁的棉衾盖在洛璃的身上，注视着一动不动的少年，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有些话，说不得，说穿了，便再也无法挽回了。
楚墨尘终于有幸体会到了楚云忆的难处，原来不是有意的隐瞒，而是因为过于珍惜，太过在乎了，生怕在意的那个人，受到一点伤害，故而才会把一切后果揽在自己的身上，不惧生死的站在那人身前，遮挡起雨雪风霜。
若是有一天，吾承受不住了，那楚云忆，就由你来接起这个担子，陪伴他继续走下去吧……
楚墨尘站起身来，走向一旁的香炉，从乾坤储物袋中取出一支绛紫色的香，插在炉中点燃了。
有些执念，需带入坟墓，可若是连个美好的回忆都不曾留下，那又有什么能够陪吾走过漫长的黄泉路，厚着脸皮向孟婆讨要一碗汤水，再含着眼泪去遗忘呢？
——吾会放手，只不过，该吾得到的，还是要争取一番。
璃儿，我们午夜梦回时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