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挂钟滴滴答答,交谈声也断断续续。
熟悉的地方,温暖的空气,跳跃的话题,两个人凑在一起把夜熬穿。
“怎么可能记得,我走的时候她才多大啊,好像一岁都没有。”
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沈旌祺。
凌初一挑眉:“那你有没有和她说那句经典台词——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她现在也是小时候。”稍稍停顿,郑庭酒笑起来,“其实我好像还真没怎么抱过她,你那时候会不高兴。”
凌初一:“?”
怎么可能,他至于吗?
郑庭酒又轻飘飘拉回话题:“没说,多说几句我担心她张口管我叫叔叔。”
凌初一哈哈大笑。
…
“你什么时候买的地毯啊?”
“你走那天晚上之后没几天。”
“抄袭我的设计。”
“换句好听的。”
凌初一抬起头看他——郑庭酒盘腿坐在沙发上,这人不喜欢坐地毯上,说太矮了。所以他一个人坐地毯上,把自己塞进沙发与茶几——郑庭酒和茶几之间的空隙,向后懒洋洋靠着。
对视几秒后收回视线,低头笑了一声。
“没有好听的。”
…
“声音什么时候恢复的,疼不疼?”回国这么久,郑庭酒发现他最在意还是这个问题。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了。
“……祁愿没告诉你?”
“他忘了。”
“哦。”凌初一说,“不疼,就是没声音而已,不会疼。早就恢复了,好像就初一开学前吧,七八月份的样子,哑得突然恢复得也突然,我当时还挺不习惯。”说到这里他看向郑庭酒,温和地调侃道,“倒是你现在看上去好像有点心疼。”
郑庭酒一只手握在他颈侧,拇指按在喉结上轻轻摩挲,这其实是个相当亲密的动作,凌初一心理上有点想躲,生理上却抗拒不了郑庭酒的接触,他的身体比他更爱这个人。
然后听见他说“我很心疼”。
凌初一倏地没了声。
哑了大半天才想起来话怎么说,十分哀怨说出口只剩一分嗔怪:“吵起来那天晚上也没见你长嘴。”
郑庭酒神情认真:“现在长记性了。”
“……我也没长嘴。”凌初一受不了这种眼神,吸了口气,转移矛盾,“我当时真没想走,我就是……那么大雨你还真舍得啊……我那天晚上出去祁愿就给我脖子上剌了一道你知道吗?”
“我看看。为什么?”
“一个月了还看个屁。”凌初一嘟嘟囔囔,“他都跟你说那么多了,没告诉你他恨我恨得要命?”
凌初一现在多少有些破罐破摔无所谓的心态,祁愿像个天降的bug一样,把他想让郑庭酒知道的和不想让郑庭酒知道的全说了。
敢情两个人的嘴全长祁愿一个人身上了。
而郑庭酒没表现出更多的情绪,又避免了他的不安和难堪。恰到好处的询问,回忆,心疼——自然而然融入那几年,就好像他们是一起走过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从出生到现在,十八年零一个月,每一天都有郑庭酒。
那可真是……太好了。
于是堵在洞口的巨石被人轻轻翘起条缝,那人背靠着石头和他漫无天际地聊,某种说不出口的束缚好像也松开了一点,凌初一小心地凑到洞口,贪婪地吞食氧气。
“对不起,下次不放你跑了。”郑庭酒伸手去扒他的衣领,“别动,我看看。”
“你找什么?”
“烟疤。”
“……早看不见了郑庭酒。”
郑庭酒沉默了十几秒,重复道:“下次不放你跑了。”
凌初一一乐,觉得这话听起来怪可爱的。
“我没控制住情绪,那天晚上突然发火……”
凌初一:“?”
你发火?冷着脸让我换衣服那几秒吗哥哥?
开玩笑的心思还没浮上来,就被郑庭酒一句话按回去了。
“是因为李舒老师和我说秦典下葬那天,你抱着骨灰盒哭了一路……这话把我的心都割下来一块。”
留下一个湿淋淋的缺口。
“你那时候胆子那么小……”怎么就扛得住不告诉我……不知怎么,顺着那缺口滑了出来的不再是质疑,反而成了胆怯,“怕吗?”
凌初一轻轻一眨眼,才发现自己忘记呼吸了。
半晌。
“还好。”
“忘了。”
“秦典葬在盛安陵园了,那儿环境挺不错的,周围邻居也挺多,应该没什么好怕的。”
“……我不记得她的骨灰盒是我抱去下葬的了,原来还有这事啊。”看来在他手中辗转的骨灰盒还不少……他那时候多大?十岁,十一岁?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你别难过。”凌初一盘腿坐着,手肘撑在腿弯处支着额头,他垂眼提议道,“我现在可以替以前的我给你道歉,你还接受吗?”
“不接受。伤心归伤心,但也没有资格承这句道歉了。”
“那不说了。”凌初一叹一口气,不想多聊这个话题,“我们这两个月光道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结仇了。别继续算下去了,感觉好累。”话刚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又接着说,“不过我那天晚上确实说错话了——”他把头抵在郑庭酒膝盖上来回磨,亲昵地服软,“郑庭酒,你回来我真的很高兴,特别特别高兴。沈昭前一天晚上告诉我让我去接你,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郑庭酒顺了他的意:“不信。”
“?”
“没冲上门把昭叔审问八百遍?”
凌初一抬起头,笑了:“他也什么其他的都没告诉我呗。”
嘴上不停,手也闲不住的凌某从人书包里摸到了几颗薄荷糖,跟郑庭酒昨晚给他的一样。撕开一颗放嘴里,慢慢化开感觉实在是凉得让人想锯嘴,干脆直接嚼了。
一时间只剩下“嘎嘣嘎嘣”的声音。
郑庭酒笑他怎么跟个仓鼠一样。
“不喜欢吃,那天晚上拿蛋糕的时候怎么没说,那个蛋糕应该很甜。”
“那蛋糕齁得慌。”凌初一说,“那时候还在装乖,当然不说。不过也说不上有多不喜欢,昨天晚上是故意气你。”凌初一抓抓头发,“还挺幼稚。”
说完又撕了一颗糖,扔进嘴里又是嘎嘣嘎嘣,两下就嚼完了。
郑庭酒把他手中剩下的糖抠出来拿走,认真问:“这种程度能接受,是吗?”
“正常都能,没那么矫情。晕血都治好了,不差这一个。”凌初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也就认认真真答了。两个人这么面对面坐着聊,语气,姿态,表情都是放松且平静的。
十二月的第一天,穿着郑庭酒的衣服,披着郑庭酒的毯子,窝在郑庭酒脚边絮絮叨叨,这个场景太软和了,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张牙舞爪的。
不过情况好像不太允许。
没想到杂七杂八地又聊一堆了,郑庭酒突然说:“凌初一,你不打算告诉我秦典写了什么吗?”
还是问了。
顷刻,空气降了温。
沉默,一秒,两秒……一分钟。
“你为什么没看?”
“我和秦典也算不上是朋友。私人物品,我需要一个授权。”
“你还挺严谨。”凌初一没忍住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就散了,再抬眼时神情冷了几分,于是刚才那股透着几分撒娇的劲儿也没了。
郑庭酒在心底叹一声,觉得可惜。
“不打算。”
干脆,清晰。
简单得让人无措。
“谢谢你帮我拿到了遗书,哥,但是下次不用了,没必要。”
郑庭酒意外地眯起眼。
这个反应实在是意料之外。
凌初一表情诚恳,嘴上却强硬地直接转移话题:“不说了,不然待会儿又得吵,我过来,不是想说这个的。”
他不等郑庭酒反应,避开对方的目光若无其事继续说:“我昨晚说,我不要你哄我。至少,至少,不要是因为那些事,是因为我,好不好?”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郑庭酒的语气出奇冷静。
凌初一轻轻叹一口气,语速很慢:“郑庭酒,你等我过来等到凌晨两点,是在等我礼尚往来,还是在等我说‘谢谢你照顾我的感受’,看准时机赏我一点甜头?”
周围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很奇怪,明明原来除了他们的说话声之外也没有什么声音,但就是有一种有如实质的安静突然出现了。
无声无息地,滋长一些叫作暧昧的冲撞。
“按照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不是发现我喜欢你,你不可能那么说——”凌初一坐直,离郑庭酒更近一些,伸出手想摸对方的脸,靠近的一刻还是停了一下,改为用手背轻轻一碰,一触即分,“哥。”
我喜欢我哥。
说出口的感觉比脑中千百次的幻想还让人觉得心颤。
“你发现了,但是却站在原地等着我惩罚你的缺席,我不知道你是要我讨厌你还是要我原谅你,好像都有,不过我都没给你。”凌初一说,“于是,你了解我,预判我,观察我,审视我,发现一切避无可避后又顺理成章回应我。”
凌初一的手没有离开,保持毫厘的距离停在空中,他盯着郑庭酒,笑眯眯的,语气温柔到不可思议:“虽然我很高兴……但是,你没有想明白,庭酒哥哥,你想了一个月都没想明白。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不过你也确实是对的,我确实很喜欢你。”
郑庭酒心跳都要停了。
预判了他开口的动作,凌初一立马捂住了他的嘴,掌心的触感是温的,软的。凌初一愉悦地眯起眼,眼底重新浮现出温暖且真实的笑意:“郑叔叔要你退学,我终于明白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更没有资格,现在是我最好的能把肖想变成现实的时候……可是没想到是你先说出来的。郑庭酒,你怎么这么好啊。”
“你太好了,我太喜欢你了。郑庭酒,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了,你能接受吗?”
停顿,安静。
凌初一手上松了力,在郑庭酒唇角按了一下:“我不但喜欢你,我还想和你接吻吻到死,你能接受吗?”
停顿,安静。
凌初一彻底放开了手:“我还想脱光你的衣服,想和你上床,你能接受吗?”
停顿,安静。
凌初一重新向后靠在茶几上,笑得有点恶劣:“想把你做哭,想在你身上刻满我的印记,你能接受吗?”
安静。
——你能接受吗?
郑庭酒垂眸,目光落在凌初一纠缠在一起的手指上,又转移到脸上。
凌初一平静地和他对视。
从前会从脸红到脖子还要梗着脖子问“两个男人怎么□□”的小孩现在已经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要把他做哭。
时间让人流氓。
郑庭酒微微笑起来。
乱掉了,乱透了,乱彻底吧。
凌初一几句话里全是喜欢他,郑庭酒的理智被一层层敲下来,扑簌簌落下来,往他的玻璃碎片里钻。
他倾身上前,两只手在凌初一左右两侧撑在茶几上,把人彻底圈牢,然后偏头——
凌初一下意识闭了眼。
没有到来。
四片唇瓣相距不过几厘米,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对方呼出来的,凌初一半边脸都麻了,整个人都掉进一双澄澈如湖的眸,爬不出来,也沉下不去。
“重新想,你到底要什么?”郑庭酒轻声问。
想想想想想想想……想什么?
“有什么好想——”凌初一心一横就要吻上去——下颌被掐住了。
“我叫你名字,你不高兴了,我让江修给你送书包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是因为这个生气,是不是?”
没应。
郑庭酒不急不缓:“小初一,说话。”
“……是。”
“为什么?”
凌初一没吭声。
片刻沉默,郑庭酒闭了一下眼,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话被挑明后,凌初一眼中明晃晃的想要宣示主权的热烈简直会灼人。
太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