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典,这是我的遗书。
……
我本来打算在小升初考试前自杀的,反正都要死,为什么要活到多增加一次考试之后。
我真的太恨考试了,考的什么狗屎玩意,几个小时在考场里也不够睡,也不够玩。
还不能乱动。
反人类。
李舒和小屁孩每天跟傻子似的幻想以后我们在一个初中还坐同桌,这样每天放学她来接我的时候都能顺带和凌初一说再见。
我不懂为什么李舒快三十岁了还和小孩一样又蠢又天真。
但是小孩说他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等我生日的时候给我,去年他没给我过上我真正的生日,他好像一直耿耿于怀,后面缠着问了我很久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
其实我没有,但我还是很努力很努力想了一个出来,正好为难他。不过看他前几天神神秘秘又嘚瑟的模样,我总感觉他好像办成了。
我不信,我一定要验证一下。
他这次倒是守口如瓶了,所以我只好再活六十三天,等过完生日再死。
……
在我死之前,我得杀了韩世慎。
他早该死了,最好死成一块一块,一片一片的,尸体全部倒进下水沟,我还要找人作法,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他该下地狱,他该死。
然后我就自杀,去见我妈。
我要写一封遗书,留一点秦典活过的证据。
六十三天应该够我写完了。
……
我叫秦典,我妈是秦书。
我半岁的时候我妈被人□□,然后生下了我妹妹。
我妹妹叫秦朗照。
我有一个老师,老师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她叫李舒。
还有我同桌,我同桌是我跟班,他叫凌初一。
这些是我存在的人证。
物证,物证没有。
等我死了谁把我烧了,我的骨灰就算作我的物证。
……
我叫秦典,我叫秦典。
以前我不叫这个,我妈说我叫徐典,双人徐,典雅的“典”。
我为了哄她说是典籍的“典”,我和她的名字是一个意思。
这种时候她就会很神经质地笑起来,像个疯子一样,一遍遍重复“我不是你妈”。
秦书不是我妈。
韩世慎也不是我爸。
所以我应该是个孤儿。
李舒总说她给我当妈,我每次听见都要笑死,因为秦书说我妈早死了,我不希望李舒死。
李舒要长命百岁。
李舒要长命百岁。
李舒要长命百岁。
李舒要长命百岁。
李舒要长命百岁。
李舒要长命百岁。
李舒要长命百岁。
害怕活下去的人也会盼望别人长命百岁。
活着真奇怪。
……
我叫秦典。
我出生的时候是夏天,八月份,秦书说我特别乖,她给我量体温,给我换尿布,我都是笑眯眯的,不哭也不闹。她说他们整个科室都夸我漂亮。
放她的屁。
她总是夸我乖,夸很多遍,在最开始的时候。
因为她对不起我。
这是她自己说的。
我知道为什么,蒋氏集团的大老板联系她要收养我的时候她把秦朗照给出去了,她说朗照抢了我的人生,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说了无数遍,听得要吐。
秦朗照被送走的时候四岁,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秦书说她那时候跟小跟屁虫一样每天跟在我后面叫姐姐,我早忘了。
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忘了她的声音,只记得我有个妹妹叫秦朗照。
她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是要享福的。
不公平。
韩世慎把我按在地上打的时候我诅咒过秦朗照很多次,我恨她为什么抢我的人生,我不光明不磊落,不大方不善良,我恨透了。
我恨死秦朗照了。
……
也不是。
我昨天想了想,发现我还是更恨秦书。
秦朗照比秦书爱我,我比爱秦书爱秦朗照,秦书爱秦朗照。
扯平了。
蒋家那么有钱,朗照后面过得应该也很好,这个家至少还有一个人没那么倒霉。
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如果还有二小姐三小姐呢?如果还有很多个私生子私生女呢?
如果秦朗照过得不好,那我这些年挨的打就没处说理了,真这样的话,我会死得非常不甘心。
所以等我见到她,我第一句就要问她过得好不好。
如果她说好,那我立马就走。
如果她说不好。
如果她说不好怎么办?
如果她说不好,我就说我是你姐,你跟我走吧,我认识你妈,她死前让我照顾好你。
然后我就用秦书留给我的钱买两张车票,再然后我就带着秦朗照跑,跑到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算了,太麻烦了,想想都累。
我现在希望秦朗照过得好。
秦朗照也长命百岁好了。
……
前几天写的东西像狗屎。
我都不敢想象我冲上去就跟人家说我是你姐的画面,精神病。
算了。
我不相信凌初一了。
……
我妈叫秦书。
我得写写她,她死了快四年了吧,再不写下来跟她有关的事我快忘干净了。
秦书是医生,还是主任,那个年代女性主任医师多难得啊,每天都有人想给她说媒,她老是笑眯眯说她还年轻呢。
时间长了,邻里街坊也发现她有两个女儿,那之后流言蜚语长了翅膀地飞,她晚上会躲在家里哭,哭完睡觉,第二天继续去上班。
她一个人养两个女儿不容易,每一笔账都在笔记本上记得清清楚楚,我也是很多年后才发现她那么不容易。
她那么恨我,还要一直养着我。
神经病。
秦书以前和我说,我爷爷叫徐覆吾,我妈叫唐问水,我爸叫徐关锦,我叫徐典。她快死那段时间前每天都逼我写这些名字,一个个地写,写上百遍,她发起疯来声嘶力竭,拽着我的头发让我记住我叫徐典。
她求我不要忘记徐家人是什么样的人,不要忘记徐家盖过那么多学校,资助过那么多学生,还有别的什么什么,忘了。
秦书疯了。
我从来就不知道这些事,哪来的什么忘记。
报纸,杂志,广播,电视,我找不到她口中这个庞大的家族盖下的任何一块砖,从旧报纸的犄角旮旯里勉强看到徐家巷重大杀人案成功告破几个字。
重大杀人案。
死得真惨。
本来我也该死的,秦书救了我,用所谓的贞操,用身体,挡住那些脏得要命的罪恶和欲望。
她为什么要救我?她为什么要救我,她凭什么救我?我活到现在没有一步路是我自愿走的,步步走,步步痛苦。
步步都踩着秦书的痛苦。
韩世慎每次骂她都挑最恶心的词,说她是比老鼠还脏的婊子。
我妈不脏。
脏的是我。
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没有我我妈就不会在那个晚上踏进徐家,不会被韩世慎□□,不会收养我,不会生下秦朗照。没有我和秦朗照,秦书就不会死。
我恨秦典。
我太恨了。
这个世界烂得就像一个巨大的紫色茄子,紫得发红,那层紫红的皮硬得光滑,一刀切开就露出白色的心,孔洞贯穿,蛆虫爬满,外面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切开,放久了,白色的心也黄成腐烂的颜色。茄子死了,蛆也死了。
我是一个茄子,也是一条蛆。
……
我叫秦典。
五岁那年韩世慎和大老板同时找上门,大老板要我,韩世慎要朗照,那天之后我就是秦朗照,户口都没有的秦朗照。
那段时间闭上眼睛我都能想起来,火车哐啷哐啷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睁眼在车上闭眼也在车上,那些颠沛几乎耗尽了秦书所有的勇气,没有结婚的单身女人带着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我不能是徐典,也不能是秦典。
我也不是秦朗照。我不是秦书的女儿。
秦书那么勇敢,还不是那么懦弱,所以也还不是把我给出去了。
她把我送到学校,让我好好读书,放学后又来接我,然后把我送去新巷,让我等她回来。
那时候韩世慎对我还算不错,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的种,他被下半身支配的茄子脑袋里生出来的蛆虫。
太好笑了。
不过秦书确实回来了。
后来她被韩世慎抓回来,关在我的房间里,日复一日,我进不去,她出不来。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很清醒,天亮就起床背书,声音特别大,背那些听起来不像人话的医学名词,一遍遍地背,背到哑。
后面韩世慎回来了,把窗户封了,把她拷在床上,我一天给她送一次饭,把那些臭得要死的尿和屎端出来倒掉,洗干净,放回去,出门上学。
时间长了秦书疯了。她扯着我的头发说恨我,咬着我的手说我不是她亲生的,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一个早就该死的人,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她会继续上班,会继续她的研究,会见证无数个婴儿的新生,什么都有,说得多了我都要会背了。
她开始把过去的事翻来覆去地说,说我爷爷,说我爸妈,也说那天晚上的血喷得满墙都是,呜呜地哭,说她怕。
我抱着她说别怕。秦书别怕。
秦书也说爱我,说小典是她最好的女儿,说贞操是最无关紧要的,别有用心的人把它编成笼来压榨一个性别呼吸的空间。她在国外求学,为了活下去贴着地面喘息的时候就明白了,明白了只要活着就好,活着一口气就一切都会好,活到现在,用虚无缥缈的东西换我一条命实在太值得。我是徐家大小姐,我光明磊落,善良可爱。
那口气没能含住,秦书还是死了,刀从咽喉处捅进去,血流得我满床都是,到现在都没清洗干净。
秦书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有一本存折,一张银行卡,一沓内容一模一样的信,二十多页缩印在一张纸上,藏在我的房间里,另外还有一个记了蒋家电话的千纸鹤折纸。
秦书的信我看过很多遍,她写的举报信,举报徐家巷一案背后另有隐情,什么徐家蒙冤,凶手逍遥法外,一共有二十六页,我不知道她成天被关着哪儿收集来这么一大沓证据,徐家是救过她的命还是怎么的,值得她要拉上我,还回去两条命。
按秦书的美好愿望,我应该以身试险逃出魔窟,成功报警等待救援,从此凶手伏诛真相大白。这段全是我抄侦探小说的,放我自己身上还挺酷。
但那些信都被韩世慎烧了,他还逼我把那些灰都全吃了,后面我一个人站在警察局语无伦次的时候眼泪哗啦啦地掉,不起一点狗屁作用。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是个烂茄子而我是条蛆的。
我要是天才就好了,那些东西我肯定看一眼就背下来了。可惜了。
很恨我吧,秦书?
韩世慎也把我关在那间房间,他从知道我不是秦朗照后就不怎么把我当人看了,试图用暴力折断我大脑中所有神经,忘记那些秦书用生命写下的文字。
和那些干掉的血,和秦书的尸体关在一起,直到我再也不敢反抗。
他以为我会害怕。
蠢货。
我妈都没有害怕,我怎么可能会害怕。
蒋家电话我也没能背下来,我刚开始没发现,后来折纸拆开,才看到秦书在上面写了徐典光明磊落,善良可爱。
然后我把千纸鹤吃了,从床底下摸出藏的打火机把课本丢床上点了,韩世慎拎着我的头发把我揪出来,我说放我回去上学,我闭嘴。
我知道他也不想蒋家或者是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想。
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想死,我只想回学校,因为李舒说过她在开学的时候会给我带很多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