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一旦开启，很难收住，司君行跟崔季行早已约定，会在阵法成型的一瞬间给他提醒，让他趁乱离开，去搜寻林鹤清的下落。

修牧自命不凡，此战无论输赢，修牧都不可能告诉他们林鹤清的下落，还很有可能以此为要挟。

所以他们只能这样铤而走险。

但是，没想到宿风苏会追出去。

崔季行在半路遇见他的时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情况紧急，毫无记忆的他实在不愿意跟宿风苏浪费时间。

但他的动作在宿风苏看来只觉得讽刺，他跟崔季行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师兄，不要去找他，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乖乖听你的话，不好吗？”无论怎么想，还是不甘心，仍旧想要争取。

崔季行品不出他心底的复杂滋味，只是摇头，“很遗憾，不可以。”

宋玉的死，苍梧山还需要一个交代，林鹤清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更何况，还有司君行对他说的那几句暧昧不明的话。

崔季行没有再跟他纠缠的意思，宿风苏也看出来了，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他对着崔季行露出一个自嘲笑容，“既然你不愿意留下，那我就帮你去见他，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在方才二人交谈的时候，崔季行身后不知不觉出现了一道门，此刻趁他转身望去，宿风苏毫不犹豫出手，将他推了进去。

嘴边轻声呢喃，“师兄，一切都该结束了。”

重新返回原地，见到被屏蔽的阵法，宿风苏微微笑了一下，效仿修牧的做法，用心魔引畅通无阻地出现在阵法中。

父亲多年的防备与蓄意引导的利用，也该好好算算帐了。

至于司君行——

“司师兄，我能有今日，你也尽了绵薄之力呢。”宿风苏将方才炸碎的满地碎石全部聚拢，嘲弄似地向上官遥二人望去，飞石漫天，毫不犹豫向他们飞去，随后又一步步向着司君行走来。

“当日若非风光霁月的司师兄，心思通透，怕是师叔也不会那么快怀疑我的身份。司师兄，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看着被他的分神期结界困住的司君行，忍不住戏谑地笑笑，某些微妙的角度，像极了他刚刚死去的父亲。

司君行对他这番“致谢”毫无反应，只是淡淡询问，“怎么，想取我性命？”

“怎么会呢，我希望你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崔季行落到地上，身上沾满了灰尘，他随便拍了拍，开始观察周围。

宿风苏不会无缘无故把他送到这里。

一阵突如其来地沙暴，打乱了他的思绪，正想找东西遮挡，才发现此地贫瘠。

周围的空气干燥炎热，但尚且还可以忍耐。

沙暴过境，地上隐隐约约露出一些印记。

他蹲下身仔细确认了一番，像是脚印，但这个人的身量太轻了，这印记太浅，已经被吹散了大半。

沿着脚印走了一会，它就彻底消失了，崔季行四处张望，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倒地的身影。

等把人扶在怀中，崔季行才开始仔细打量，只见他素白的衣裳上落下了尘埃，面容也有些狼狈只能隐约辨认出苍白的底色，浑身冰凉，只剩一点微弱的气息。

此地荒芜，他也打消了拾柴生火的念头，幸好同为男子，没有那么多顾忌，他就把人往怀中靠紧一点，用体温借他取暖，还不忘给他捂手。

但目光怀中人干涸的嘴唇上，他却毫无察觉的开始皱眉。

没有纠结太久，他就直接脱下外袍把他包好，再把人背起来，重新出发，寻找水源。

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寻到一处湖泽。

嘴角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轻轻把背上的人放到地上躺好，从湖边取一点水来，先为他润润唇，再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擦面上沾染的尘土。

这才彻底看清楚他的面容。

五官柔和，肤色苍白，是一张过分漂亮的长相。

后面又断断续续地给他喂完了水，崔季行才感觉自己有些口渴。

但看了看怀中的人，他还是没有动。

入夜的时候，天气转凉了很多，崔季行给怀中人理理外袍，又抱紧了一些，开好结界，准备酝酿睡意。

也许是因为白日有了水的滋润，昏迷良久的林鹤清此时恰巧睁开了眼睛。

看着身旁人的脸庞，他的眼神中满是诧异，一时忘了开口说话。

“你醒了？”崔季行对上他的一双琥珀眼，无端觉得其中情绪复杂。

配上这一双眼，他又控制不住地重新探究起他的容貌，无法言说的感觉自心中涌起。

直到察觉林鹤清的手在怀中动了动，他才如梦初醒地收起自己的探究，把手放松了许多。

“大师兄。”声音有些沙哑。

简单的称谓，却听的崔季行心中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他直觉有些怪异，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思绪重新活络，在心中明了了林鹤清的身份。

“是我，小师弟。”客气疏离的回答。

林鹤清的眼睫颤了一瞬，眼神变得有些暗淡，但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像是人的错觉，并不真切。

他离开崔季行的怀抱，先朝周围看了两眼，才慢慢把视线挪回来，缓缓开口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已经恢复如初了，很清润。

引得崔季行无端又看了他一眼，才把这些天的事情跟他耐心地讲述了一遍。

林鹤清听完，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季行重新去湖边给他取些水端到面前，还没开口，林鹤清就把话截断了，“你喝吧，你很渴。”

他有些诧异，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乖乖把水喝了。

等他喝完了，林鹤清才重新开口，“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有了水的铺垫，崔季行对他的敏锐也不再惊讶，回以同样的认真，“你还冷吗？”

林鹤清伸手抓了一把身上的外袍，摇摇头。

“我因为受伤，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所以我想问问……我们从前？”这个问题，是崔季行问的有些模糊，也很直接，但确实是他此刻确切的疑惑。

自从他醒来，遇见的宿风苏也好，商桓晋也好，即使是魔君修牧，每一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毫不吝啬地谈及他们的从前，他们的关系，他们的情感。

可是，林鹤清却一反常态的平静，好像这一切都如他所料一般。

崔季行觉得这里面有隐情。

林鹤清没料到他会先问这个，抓住外袍的手变得有些用力，手背的青筋有一点点明显，但很快就放松下来了，他把目光移向一望无际的远方，没有看崔季行，声音也变得有些飘渺，“我当初是被师兄所救，带入苍梧的，大师兄于我有救命之恩。”

崔季行看着他的侧颜，没有接话。

他转头望过来，嘴边有些淡淡的自嘲，主动开启了话题，“师兄来找我是想问师父的事吧。”

明明这确实是他此行的目的，但崔季行却像此刻才想起来，他嘴巴张张合合，脑海中乱作一团，一下子想不到要说些什么。

林鹤清淡淡地看着他，毫不介意，直接做出了解答，“那日你受了伤昏迷之后，我也受了伤，没有防备魔君修牧突然出现，坐收渔利；

师父出手阻拦，但伤重不敌，修牧利用他身上为了救你而沾染的魔息吞噬他的神志；在失去清明的最后一刻，他看向我，想要寻求一个解脱。”

说到这里，林鹤清反而有一种凌迟的快感，他对崔季行笑了一下，眼神有些空洞，“所以，是我杀了他，他们都没有看错。”

崔季行感觉自己心口被绞的很紧，有沸水浇灌后的刺痛，也有啜泣不止的难过。

他读得懂林鹤清笑容里的苦涩，看得见他微红的眼眶，抬起的手想要给他安抚，却觉得有些唐突。

寒冷的长夜寂静无声，未知的情绪悄然滋长，很多年以后，崔季行才明白，那一刻的情绪，叫做心疼。

两个人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崔季行就重新找到了话中的疑点，“为什么师父救我，会染上魔息？”

林鹤清看他良久，最后出口声音变得有些轻，像是怕伤害什么，“因为魔种，入了魔。”

崔季行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把这模糊的话放在脑海中反复推敲，回想，结合所有的前因后果，最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翌日清晨，林鹤清睁眼的时候，崔季行正在湖边打水。

“大师兄。”

崔季行回头看他，笑了笑，“醒了？早上有点凉，把外袍穿好，一会我到处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树枝什么的，给你生火。”

“不用了，先去看看怎么出去吧。”外面如今怕是早已乱作一团，崔季行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崔季行看过来的目光里有些担忧，但还是没说什么，给他布了一个净衣术，才把手心捂热的水递给他。

两个人沿着路走了一会，彼此又分享了一下各自在这里观察的情况，试图在这些零碎的信息里，找到一点线索。

林鹤清摸着有些温热的水壶，静静思考。

“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这个地方。之前我在重...在我家乡的时候，好像了解过。相传魔道有一种开启异世的秘术，以血缘为系，世代相传，被开启的异世被称为末世之眼。”

崔季行像是没有注意他那突兀的停顿，只是顺着他的话题询问，“如果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就是末世之眼，那应该怎么出去呢？”

“如果不能从外界打开，那可以尝试着，从内部瓦解。”

“你的意思是......”

林鹤清偏头看他一眼，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神秘，只能配合地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能指望宿风苏他们主动从外界打开，那就只能从内部搞破坏去瓦解它喽。

崔季行一脸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早知道当时应该问君行要一些他的奇门遁甲，最好是可以引爆的那种。”

这话只是说来逗林鹤清的，他身体状况不明，一直发凉，崔进行心中很记挂，只能想办法让他开心一点。

林鹤清配合地露出一点淡笑，没有回话。

又走了一会，崔季行就不再继续了，找了一处倚靠让他坐下休息喝水，自己去觅食。

看着人背影快要消失了，林鹤清强撑已久的气才散开来，陷入昏迷。

手中的水壶无声跌落，冰凉的水从壶口汩汩流出，洇染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