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德拉科睡了好久。
他总是做梦。梦见汤姆,梦见他活着,死了,梦见他们的过去和不存在的未来。他总是被梦境折磨,几乎习惯了。
睁开眼之前,他已想起身旁的人是波特。
他在汤姆之外的人身边醒来,这还是第一次。
德拉科翻了个身,疲倦地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有人陪伴的感觉当然很好。他独自生活了太久,太熟悉孤独,也知道孤独对他不好。他总是有办法折磨自己,独自一人时就更擅长这样做,倘若思绪不被打断,他会长久地沉浸在消沉中。后来他习惯了,消沉的威力也逐渐减了。
人不该活在这种氛围里。
可如果为了陪伴,就给自己搞一个伴侣,倒也没有必要。
他记得昨晚是自己主动,接着酒劲随心所欲,可随心所欲没什么用,带来的不过是逃避,甚至没有感官享受——他无法沉溺□□,因而昨晚也不觉得多么快乐。
他闭上眼时,知道与自己拥抱的是波特,他试着将他当做汤姆,但立即就放弃了这念头。那不可能,他就是做不到。他知道汤姆如何拥抱他,也知道汤姆死了。
醒来时,德拉科只觉得厌烦。
干嘛要那样做?
倒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没必要。
波特先于他醒了。两人不尴不尬地聊了几句后,波特很快离开卧室,想必他觉得很尴尬。
德拉科就只是绝望。
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只是一切都令他厌烦,一切都是思念,一切都是痛苦。
德拉科进了浴室,让自己沉入水中。
他连哭起来也不像个活人,调动不了太多情绪似的。他为哭而哭,滑下浴缸,轻车熟路地寻求死亡,然后失败。
新年后,德拉科很长时间没再见到波特。他不觉得因为睡过所以见面尴尬,只是没什么必要见面。
他和罗恩相处得还不错,最近还开始去他家里了。
罗恩住在一个很小的公寓里,又小又温馨,也不知他是怎么把房子布置得这么好,处处都可爱,笨拙又鲜艳,德拉科第一次来就喜欢上了这里,这与他住过的每一个家都不同,他觉得很新鲜。
房子位于二楼,外面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德拉科从没在这样的地方住过,与居所一墙之隔的地方竟然有那样多人。他这几年总是离群索居,竟开始喜欢人群的热闹。
波特正是在这时忽然登门的。
德拉科几乎忘了他的存在,更忘了他们曾睡过。他望过去,见波特仍旧头发凌乱,戴着那副旧眼镜,说起话来匆匆忙忙,神态随意,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波特连说了好几句才发现德拉科的存在,他望过来,见德拉科站在窗边,脸色立即不自然起来。
德拉科忽然心情很好。无论什么时候,死对头一脸尴尬,这样的画面总是让人愉快。
那晚他们三个是一起睡的。卧室的床加大了很多,连带着让室内空间也变大了,三人躺在床上完全不拥挤。
德拉科听着罗恩和波特聊天,一直没有插话。他喜欢这种氛围。
夜晚,灯熄了,只有路灯遥遥地透进来一点微光,他放松地躺在床上,闭着眼听身旁的那两人闲聊。
有种心安的感觉。
他很快睡着了。
德拉科觉得他睡了好久好久,似乎已经过去了几天几夜,他睡得头晕脑胀,四肢无力。
有人抱着他,在他脸颊上亲吻着。
是汤姆,他很清楚。
他挣扎着要醒来,要告诉汤姆他刚刚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中竟然已有好几年过去了……
德拉科越是想要醒来,就越是睁不开眼。
“汤姆……”他伸手去抓,被伏地魔握住了手。
“你做梦了,”伏地魔说,“没事了。”
再次被那只细长冰凉的手握住,德拉科才安心下来。
他又睡了一会儿,终于醒了。
睁开眼,德拉科看见熟悉的天花板和床幔。房中太暖,甚至有些热。灯光明亮,他正躺在汤姆怀里,在卧室的那张大床上,床被暖热,汤姆的怀抱也是滚烫的。这才是活生生的现实。什么都没发生,他和汤姆都活着,住在他们的家里。
“梦见什么了?”伏地魔问。
“好荒唐,”德拉科说,“好长的一个梦……”汤姆身上好热,他想。
他三言两语简述了梦境,告诉汤姆他梦见他死了,而德拉科自己去了阿兹卡班。还说他父母对他生气,因为他有了孩子等等。
它们都是假的,都是梦。
德拉科最喜欢这样的时刻,自噩梦中醒来,发现梦中令他恐惧、给他无尽压力的东西都是假的。睁眼的一瞬间他就轻松下来,所有重量都消失了。
他望着周围,看着房中熟悉的布置,还有窗外熟悉的树木枝叶。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太好了,他不过是做了个漫长的梦。
他不想睡,今夜不想再合眼,怕再回到那梦里。
德拉科坐起来仔细打量着伏地魔,他的眼睛仍旧像血一样。德拉科摸着他苍白的脸颊,忽然笑了。
“看来是真的了,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
“你又在胡思乱想。”伏地魔说。
“或许是真的呢?我太软弱,一个人活不下去。”德拉科笑道。
“你能,”伏地魔说,“但要先把自己扯碎。”
德拉科叹息一声,眼角却是笑意。
汤姆总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他自己这些想法也不过是杞人忧天,汤姆就在身旁,他没什么好担心——确实有些他要担心的事,但它们要么遥远,要么在未来,他此刻不必在意,甚至这一个月他都不用在意。他和汤姆好端端地生活着,只有享受当下这一件事要做。
德拉科坐起来扎头发。他不想睡了。
“怎么了?”伏地魔问。
“不睡了,去弄点吃的,再喝点酒。你至少陪我喝一杯。”
“我去吧,你躺着。”
“不要,你不知道我想吃什么。”
“夜里你吃的东西不过就是那几样,”伏地魔说,“酒要哪个?”
德拉科争不过他,也就同意了。他要了瓶白葡萄酒。
伏地魔下床去拿酒,德拉科躺回床上,片刻后又觉得累了,歪在枕头上合着眼。
床榻像一叶孤舟,在海上轻柔地摇晃着,将他推入梦中。
梦中一片纯白。
大雪,悬崖,狂风将人千刀万剐。
德拉科猛地睁开眼。
汤姆已经死了。
几天后,德拉科去了魔法部。
他未能亲眼见到伏地魔死去的场景,因而时常会想起这事。他想去魔法部找一找官方的记载,想知道那时的情形是什么样子。
他其实可以直接问波特或者罗恩、格兰杰,他们都在现场。但德拉科不敢,他不知道自己听了他们的话会是什么反应。
进了魔法部后,德拉科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冷淡的对待,他倒也习惯了。
他在资料室里找了找,却发现官方的记载写得很简略,只说伏地魔死在波特的咒语下。
德拉科松了口气。他宁愿是这样含糊的内容。
离开魔法部时,他意外见到了波特。
其实也算不得是意外。波特在这里工作,现在又是午休时间,碰到他也正常。
波特提出他们一同去吃饭,德拉科同意了。但波特还有些事没办完,让德拉科去他的办公室等一会儿。
德拉科还是第一次去他的办公室。
这地方还算宽敞,也算得上整洁,只是仍有些东西随处乱放。
角落的柜子里有个东西在乱跳。德拉科望过去,就见到柜子的门被弹开,一个博格特掉了下来。
他立即去抓魔杖。他知道自己会见到什么,他受不了那种打击,这里不是家,他不想在外面忽然失态。
他抽出魔杖对准了博格特,但博格特已经变成了尸体。
汤姆的尸体。
德拉科总说他不像个活人,但这一刻伏地魔却看似与常人无异了,他血肉模糊,皮开肉绽,躺在血水里。尸身甚至正在腐烂。
德拉科如遭重击。他知道这是假的,但那一霎的恐惧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咙。汤姆死了,悲惨,孤独,痛苦,饱受折磨,尸身如动物一般腐烂。
“滑稽滑稽!”
波特从他身后出现,一道魔咒打过去,尸体不见了。
回到家里,德拉科又开始研制魔药。
他现在对孩子已经没有执念了,之所以再度开始急切地研制可让他怀孕的魔药,只因他想找到个活下去的理由。
为了他人(哪怕是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当然很荒谬,可他没办法,他病了,病入膏肓,需要有个东西像药似的吊着他的命,让他有活下去的意愿,而不是被戒指束缚着无法死去、因而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
他给自己灌了一剂猛药,结果自然是除了损坏身体外毫无用处。
德拉科渐渐发现,他好像很乐于毁坏自己的身体。伏地魔的戒指禁止他伤害自己,他就更要反其道而行之。
赫敏和他联络过几次,原本打算像过去那样到他家里来学伏地魔的咒语,德拉科都推辞了,他心情太差,不想见任何人。
但几天后,还是有客人上门了。
自去年在医院见过面后,他偶尔会与隆巴顿通信,问他一些关于草药的问题。而这次隆巴顿在信中提到麦格教授,说她想上门拜访。
德拉科几乎受宠若惊。
他一个前食死徒,怎么能让教授上门拜访?
可德拉科也不愿去霍格沃兹,更不想被人见到他与麦格教授在其他公共场合一同出现。他的身份太有争议,而教授正直了一辈子,他不愿给她添麻烦。
最终,他还是同意了。
麦格教授抵达之前,他匆忙将房子收拾了一番。
但无论怎么收拾,房子仍旧太大。他忽然心中有愧,仿佛富有是过错,他住着这样大的房子也证明着他的污浊。
麦格教授抵达前,德拉科特意换了身素净的衣服,他还扎好了头发,备好了茶和点心在家里等着。
两点钟,麦格教授准时来了。
德拉科去开门,两人见到对方都呆了呆。
她老了,德拉科想,几乎不敢承认,可事实就在眼前。时间的流逝竟这样真实。他上学那时麦格教授也不年轻,可现在因为年纪的增长,连曾经的锋利也少了几分似的。
麦格教授见到他,面上浮现笑容。
德拉科更觉得难过。几年前在学校,她从不轻易微笑。长了年纪,人似乎就会慈祥些,宽容些。
他从不是麦格教授喜欢的学生,如今她竟也对他露出笑容了。
他邀她进门,与她在会客室的沙发坐下,两人寒暄几句后,麦格教授问他教给赫敏魔咒的事。
“我听说已经有段时间了,你一直在教给她伏地魔的魔咒。”
“是些有用的咒语,”他赶快说,“不是伤人的那种。”他连黑魔法都不想说。
“我是这样听说的,也从格兰杰小姐那里得知你用魔咒的水平很高。”
德拉科脸上几乎要发烫了。
“我从伏地魔那里学来这些,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保持着平稳的声调,唯恐她只凭借这一句话就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我很高兴那些魔咒有用处。”
“听说你一直在为圣芒戈做魔药。”
德拉科笑了笑。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可做。”
麦格教授与他又聊了聊,问他最近的生活等等。半晌后,她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终于说明来意。
“我和教授们商量过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希望你来霍格沃兹,接受一份教职。”
德拉科呆住了,他一时竟不能回话,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我不能,”他仓促答道,“我……我不能做教师。”
“战争结束了,”麦格教授说,“你只在过去是食死徒,你已经为谋杀未遂服过刑,你现在是个清白的人,又有能力,完全有资格胜任教授一职。”
“我不能,我只会黑魔法。”说出这句话,德拉科忽然感觉到极大的耻辱。过去他竟对此引以为傲,也以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