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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纳西莎来过之后,德拉科的话变少了,好几天也没恢复过来。他总是试着做出快乐的样子,但他一脸病容,什么也挡不住。
“你还是回家吧,”哈利说,“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你要是不想去治疗师那儿挂号,至少回家休息几天。”
“我没事,”德拉科说,“我的身体一直这样,我都习惯了。”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德拉科一直住在这儿,除了每天回家去照料魔药、采购些必备的东西外,他几乎不离开病房。
其实在病房里很无聊。哈利甚至不能多走路,连在病房里,治疗师也不让他走来走去,说他的骨头正在修复自己,他不能到处乱走。
哈利只能躺在床上,德拉科就陪他聊天。他们整天对着彼此,有时聊着天还会拌起嘴来,像老夫老妻。
现在德拉科坐在床边,挥着魔杖给哈利剥石榴,他做这事很顺手,魔杖动一下,连石榴籽都能瞬间剥出去。哈利自己也拿来魔杖尝试,但立即就把德拉科的白衣服溅上一片石榴汁,还溅了一点到嘴唇上。
德拉科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弄干净。”他咬着牙说。
哈利倾身向前,在德拉科嘴唇和脸颊上吻了吻,把石榴汁都吻下去了。
“我是说衣服!衣服!”他忍无可忍地嚷道。
哈利大笑起来,他拿起魔杖,把德拉科衣服上的石榴汁弄掉了。
德拉科皱眉瞪他,把剥好的石榴给哈利。他自己去照镜子,在镜中检查脸上、身上是否还有石榴汁。
“别看了,我清理得很干净……咦,这句话好像有歧义。”
“波特!”德拉科在镜中对他怒目而视。
哈利可真是太开心了。他也能开德拉科的玩笑了。
德拉科在镜前重新扎头发,哈利一定要帮忙。
“你过来,我帮你扎。”
“算了吧,你笨手笨脚的。”
“我的手非常灵活——哎,我没有那个意思!今天是怎么了……”
德拉科在镜子里盯着他,要剥下他一层皮似的。但他还是走回床边,背对哈利坐下,让他给自己扎头发。
现在哈利的手就不怎么灵活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德拉科的头发拢好,然后学着德拉科平日的样子,用一条黑色带子绑好头发,还打了个难看的结。
“噢……其实不大好看,你将就一下吧。”
德拉科叹了口气,那个结确实很难看,但他并未拆开重梳。
这时,哈利的同事来探望他了。德拉科招呼他们坐下,接过送来的礼物,然后和对方客气几句,之后倒茶、拿甜品给客人——他和哈利不是恋人,但现在,他显然在做恋人和家人才会做的事。
“现在大家都觉得你和哈利已经订婚了,”罗恩说,“外面到处都在传,说救世主被前食死徒勾引。”
“那是他没本事,上了我的钩,”德拉科说,“这只能证明波特的定力不好,所以才被我引诱。”
“哈利对记者说是他追求你。”罗恩说。
这会儿赫敏和克鲁姆在病房里和哈利聊天,他们两个出去买东西,现在正站在货架前。
德拉科惊奇地看着罗恩。
“你不想打他吗?你看着你朋友干出这种事——说出这么不明智的话,你怎么受得了?”
罗恩耸耸肩。
“我觉得他这样做……挺酷的。”
德拉科放下刚刚拿起的一罐牛奶。
“这会给他带来麻烦。”
“他不怕麻烦。”罗恩快活地说。
德拉科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压低声音嚷道:“你们格兰芬多怎么回事?你们都有病,是不是!”
“他喜欢你——‘喜欢’是病吗,德拉科?”罗恩笑道。
“你也有病!我的天哪,你给我闭嘴!”
德拉科几乎气急败坏。他单纯地感觉无法理解,单纯地认为哈利瞎了眼,连心也瞎了,因为哈利既不应该喜欢他,也不该为他说话。
哈利的同事都觉得德拉科在利用他,他们甚至也对哈利这样直说了,趁着德拉科不在的时候。
但哈利觉得没什么好担心。
他很清楚德拉科在利用他——德拉科亲口告诉他的。他要人陪伴,要一段近乎于亲密关系的存在,要和“正常人”有来往,或许,他也想通过接近自己重回巫师世界,洗去他前食死徒的身份。
都好,都没关系,哈利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计较。就算德拉科“利用”他,哈利也不用付出任何东西。除了名声上有点麻烦,现在大家都认为他被前食死徒引诱了。但哈利向来不在乎这些。
他看得很清楚,是德拉科在照料他,陪伴他。
虽然有时德拉科脾气不好,情绪不稳定,但他很细心,也很愿意照料哈利。最近住在医院,德拉科不止每天回家照料魔药,也经常会从他家带东西来,让哈利过得舒服些,比如他更换了医院里的床单、毯子、枕头,还特意拿了软硬适中的靠枕,甚至带了睡衣和拖鞋,这些都让哈利的住院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偶尔他也会做好饭然后把食物带来。他厨艺不错,最近又一直在做哈利喜欢的东西,哈利简直觉得过意不去。
过去哈利也多次住院,多数时候病房里都只有他自己。赫敏和罗恩在休息时会赶过来,但他们各自都要工作,能来的时间并不多,其他人也是如此。
德拉科成了唯一的例外。
他为了哈利才出现在这里,为了陪伴他而特意留在医院中。从早到晚,一天又一天。
·
德拉科有意避开父母,一直没有提出去马尔福庄园探望他们。
他觉得他背叛了父母,在做不该做的事。
父母不会愿意见到他依恋那个曾逼迫他的人,这证实着他的软弱、病态与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好像是个很严重的词。
多数时间德拉科都很快乐,但当他情绪低落时,那种低落感几乎扼死了他。
最初似乎一切都好,德拉科很喜欢他的新生活,也喜欢和伏地魔呆在一起,但后来,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越来越多,渐渐变得敏感,情绪起伏很大。
有一阵子,他总是睡觉。夜里睡,白天也睡,醒不来似的。
因为睡着就不必思考了,他也不会被自己的思绪折磨。
但他太年轻,无法一直浑浑噩噩。
“我是个没有羞耻心的人,是吗?”
一天,德拉科在搅拌魔药时,仿佛毫不在意地说出这句话。
伏地魔在看着他做一份复杂的魔药,德拉科自行改良了它,换了其中的一种原料。他原本专心致志,似乎只关注魔药,口中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不是。”伏地魔说。
这解释不通。
德拉科想,如果他有廉耻,他就不会和伏地魔在一起;而如果他没有廉耻,他就不会感觉痛苦。
他想的太多了,是吗?他被限制在条条框框里?他究竟是愚蠢地被世俗的眼光所束缚,还是愚蠢地爱上了曾经伤害自己的人?
德拉科从不否认伏地魔曾对他做的事是错误的,他是德拉科第一个全心全意想要杀掉的人。他还没来得及了解性,就忽然被拽入漩涡。
过去他们的□□对他是侮辱,是煎熬,可现在,却成了快乐。
他为快乐感到羞耻。
他说自己已经原谅他,那层原谅却只停留在表面,无法深入,无法触碰底层的东西。不敢碰,稍有些动作,他就要血流不止。
唯一正确的事是杀了伏地魔。这会解决一切。
最初他就是这样想的,那时他怒不可遏。如果有人伤害他,他就要回以伤害;而有些伤害太难以承受,他就杀了那人。这天经地义,世界正该如此运行。
可现在他好像做了世上最蠢的事。人怎么能喜欢曾伤害自己的人?
德拉科在那份魔药中加入最后一份原料,然后毫无预兆地,他忽然掀翻了坩埚。红色的魔药像血,在桌上流淌、滴到地板上。
伏地魔就在旁边。他们花了一个星期制作这份魔药,现在全打水漂了。
“怎么了?”他问。
德拉科没答话,一动不动。他对现在的自己恼火,也对过去的伏地魔恼火。
伏地魔走过来,手握在他的腰上,然后出乎他的预料,伏地魔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那满地的红色药水还在流淌,马上就要沾上德拉科的鞋。
“怎么了?”
“我不知道,”德拉科说,他混乱又无助,“我觉得我有病。”
他甚至都哭不出来。愤怒、委屈和不满压着他的心,一口气憋在胸膛里,几乎要炸开。
伏地魔摸着他的头发。德拉科忽然很抗拒他的触摸——如果他还有自尊,如果他还知道尊严是什么,他就该推开这个人,告诉他我不可能对你有任何感情,除了恨,除了憎恶,除了杀死你的渴望——
可这些也都是谎言。一切都是谎言,喜欢他是谎言,恨他也是谎言。
“不是你的错,”伏地魔说,“你只是和其他人不同,这并不意味着你扭曲或者病态。”
“是你的错。”德拉科说。
伏地魔没有立刻答话。过了几秒,他才说道:“确实,是我的错。”
德拉科干笑一声。这无法解决任何事。
他从桌上跳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德拉科走了。
他去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坏。那里一整片都是荒山,德拉科挥动魔杖,将它们统统炸平。在巨大的爆破声中,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身体不住地震动,连心也在颤。
但这确实让他好些了。
他被破坏了,所以他要去破坏其他东西。非常合理。
爆炸的声音太大,震动太大,有几个小时的功夫,他的耳朵一直在耳鸣。他很享受这种不适感,仿佛付出些代价就让他偿还了什么。
晚上,他住在帐篷里。虽然是魔法帐篷,但并没有很大。他有意想让自己过得不那么舒适。
深夜,德拉科独自睡着了。然后几次醒来,以为伏地魔会在身边,以为他还在他们的床榻上。
他确实下贱,竟然会爱一个曾伤害他的人。
他应该为自己遭受的伤害复仇,他最该做的事就是杀了伏地魔,如果杀不掉,至少也应该远离那个人。不要喜欢他,不要依赖他,这很难做到吗?
你连这都做不到吗?
或许他能做到——总要尝试一下,对吧?
德拉科离开英国,去了南方的一座海岛。那里气候宜人,总是温暖如春。他租下一栋置身于林中、可以遥望大海的宅子,独自住在那里,每天去附近的商店采买食物,和商店的人们交谈几句,是他每天唯一开口说话的时候。
他可以继续这样过下去。他可以置身事外,不在乎伏地魔也不去想父母。
他这样想着,仿佛给自己催眠。
然后,他开始频繁梦见父母。
德拉科渴望他们。从出生起,从孩提时代起,他就一直从父母那里得到情感的滋养与精神的支持。他想念他们,却怕见到他们。
我让你们失望了,我知道。他在梦中对父母道歉。我坏了脑子,坏了心,连脊梁也断了,不配做你们的孩子。
他们会有多失望?
他们没能得到一个有骨气、有尊严、有勇气、是非分明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不够好。
我不够好。
在梦中,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下去,流进头发里。
在他独自生活一个月后,德拉科收到一张纸条。是邻居送来的,说一个陌生人让她转交给德拉科。
“明天我会来看看你。如果你不反对,就留下这张纸条。如果你反对,烧了它。”
是伏地魔的笔迹。
当然了,当然是他。
德拉科扔开纸条,魔杖一动,就将它烧成了灰。
他忽然有种痛快的感觉,就好像他终于能反对伏地魔、终于能伤害他了。
他快乐极了,带着一种恶狠狠的、报复成功的快感。
多么微小,多么微不足道的报复,除了自欺欺人没有任何用处。可他的拒绝是真的,他确实拒绝了伏地魔。
一阵风吹来,将纸张的灰尘吹散。
他决定离开海岛。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