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冲以为这次碰面就是个偶然,以后见到的机会决然不多了。
没成想,自这次见面后,他们每天早上几乎像是定了闹钟似得总在同一地方遇到。
骆云依旧是一句:“刘冲,你能推我一下么?我摇不动了。”
刘冲好几次都想问一句:“你的轮椅是遥控的,用的着人推吗?”话到嘴边,看到对方一脸纯真的笑还是憋了回去。
说实话,刘冲不太想跟对方成为朋友。
毕竟,重新买回那些家伙事儿,他们跟老刘忙活了一个假期。
渐渐的,刘冲也接受了这个朋友。
从一开始的校门口推进来到后来放学的推出去,两人交谈多了起来。经常遇到的人,多说几句话,总归比当陌生人强吧。
认识骆云快两个月了,每次在校门口碰面,刘冲都能看到不远处的一辆车旁站着一个女人。
那人应该是骆云的妈妈,每次进校门口后骆云都回头会跟对方挥手再见。
那天晚上虽然刘冲被对方抓伤了,毕竟灯光昏暗他没看清对方的脸。
他跟着骆云回头看过几次,对方是位很知性的一位女士,举手投足间透着富人的贵气和大气,跟他这种寒酸的穿着白绿相间校服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说来也有趣,三十五中多年不定校服,到刘冲这一届竟然破天荒的要大家交钱订校服。
不知道是从哪儿流出来的消失,说校服跟能不能拿到毕业证挂钩,搞得大家是怨声载道又不得不出钱去订购。
校服费用不贵,夏冬两套加起来才150元。
刘冲想着150元能买两套衣服,划算的很,而且这衣服还跟毕业证有关系,他来这里上学也是为了那本证,一举两得,就把这些天做小时工攒的钱交了上去。
本以为学校是借订校服之机,准备大肆改革整顿校风校纪,结果却大径相庭。
自校服发到手之后,全校同学都把它扔进了旮旯里。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服装厂是校长的小舅子开的,刚好进了一批不时兴的便宜布料销不出去,只得做成校服卖给学生。消息就是他放出来的。
校服订了总不能丢着不穿吧。虽然上衣是奇丑无比的绿白搭接的奇葩样式,但总归是拿血汗钱买回来的衣服。新衣服再丑也是新的,穿上怎么都比旧的强。
刘冲也好面子,但他想起丢进去的150元,还是穿了。所以,从拿到校服的那天起,刘冲成为了校园里独一无二的风景线。
在这样一个毫无规矩可言的又充满攀比之风的烂学校里,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每天推着一个坐轮椅的女生上下学,不成为众人避之如蝎的对象是不可能的。
当然,大家躲着他们也定是少不了那几个黄红毛的推波助澜。
可他们从未做过任何改变,该怎么就怎么,倒显得别人都是淤泥他们是出水芙蓉了。
*
高中不学习的日子过得挺快,一晃就两个月了。
骆云几天没来了?三天还是四天?
刘冲掐着点儿站着校门口左右张望,上课铃响了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能他的朋友今天又不来了吧。
放学铃响,刘冲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学楼,背后一道声音响起“刘冲!”。喊住他的正是骆云。
刘冲记得骆云离校那天的情景。
她坐着轮椅,一手抱书包一只手艰难的按着手里的轮椅操纵键。刘冲走过去示意她不需要电动操纵了,然后推着她往校门走。
这一路他们没有说什么话。
刘冲本就不怎么爱说话,以前次碰到了都是骆云起个头他们接着聊,他最多说的是“嗯”“好”“还好”......那日的骆云竟然也没有先说话。
快到学校门口时,骆云说:“刘冲,你能把我推到大字报那边吗?我想看看那里画了什么。”
刘冲说:“好。”
大字报有什么好看的?
尤其是他们这所差的要死的学校,出的大字报都是糊弄人的。有出大字报的时间还不如跟同学去操场抽根烟、打个架、约个会爽快呢!
那期大字报的内容刘冲记得特别清楚。
报栏里几乎没有带字内容,单一白色粉笔画着一副线条简单但还是能看出轮廓的万里长城,侧面配着几个已经不太显的大字:我要登上长城做好汉!
骆云盯着大字报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忍不住的噗嗤笑了:“这是哪个班级出的板报,很有意思啊。”
刘冲也不好意思的也跟着笑了:“很傻是吧,我们班出的。”
骆云仰着头笑的更欢,还带着几声呛到的咳嗽音,说:“咳咳,别告诉我也有你的主意,咳咳,我可不信。”
刘冲也笑的更开,说:“那肯定没有。我要写绝对不会写登长城这么小的目标,我会写......我要考清北考A大,考全国前五的名流大学!哈哈哈哈。”
这其实真的是个很好笑的笑话,三十五中的学生怎么可能会考上这些学校?
以后会不会有不确定,但刘冲知道他们这一届是想都不用想了。
反正刘冲觉得这个很好笑,越想越觉得可笑,笑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但骆云云不笑了。
骆云定定的望着他,说:“刘冲,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了。你要考清北考A大!”
“三年后我要看到这所学校的所有地方都贴着你的照片,写着你的名字,把你的励志故事写进这所学校的校史里,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烂泥堆里也能长大树,稗草丛里也会出稻谷。”
“我相信你就是那大树那稻谷。这是我们的约定,好吗?”
刘冲也不笑了。
骆云说的那样郑重,他完全震惊了,被自己的话也被骆云的话震住了。他低下头嗤笑自己,说:“随口一说的,别当真!”
骆云并没有直接说“我当真了”,而是问:“刘冲,你知道一鸣惊人吗?”
刘冲望着骆云没说话。
骆云又说:“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首诗你觉得怎么样?”
刘冲点了下头,说:“孟郊的诗,写的很好。”
骆云说:“你终将会成为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
刘冲又笑了笑,没搭话,推着她往校门走。
骆云问:“不信吗?”
刘冲说:“可能吗?我?在这里?一鸣惊人?我从来都没什么大抱负。”
骆云说:“一切皆有可能,在尘埃落定前,所有的都有机会去改变。”
“龙游潜水总会飞跃,天高海阔任君遨游。世界大的很,人不能总拘泥于眼前的困苦。前面的路很长河很宽,只有自己走过去趟过去才能看到真正的广袤山河。”
“你定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云云,回家了。”
门口站着的是骆云的妈妈,这也是第一次骆云妈妈这么近的来接她。以前都是刘冲把她推到门口,她自己打开遥控器过去的。
“谢谢你刘冲,我走了。”骆云摁了启动键,轮椅沿着校门出去了。
走出校门几步远的骆云回了头,望着刘冲说:“刘冲,记得我们的约定,校园里贴照片、留名字!再见,刘冲!”
刘冲也挥了挥手,说:“明天见!”
刘冲原就想着这么浑浑噩噩的混个毕业证就结束求学生涯,管什么天高海阔,那都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可骆云那日的话带给他的是震撼是触动是无可言状的心惊,藏在心里最底层的心思被挖了出来,如一粒得到浇灌的种子疯狂的破土而出:不错,他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想见见外面的大江大河。
说了明天见,第二天刘冲却没有见到骆云。
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没再联系上过骆云,发出去的几条【你怎么没来上学?】【什么时候来学校?】也如泥入大海,杳无音信。
刘冲又开始了八点进校门,放学准点回的日子。
他跟第一排的同学换了位置,第一排的同学求之不得呢。
他们来这种地方本就不是为了学习,谁愿意坐在老师眼皮底下呢?
这里的老师授课很随心,翻到那页讲那页,管你讲的是什么,大家才不在乎呢。
不,刘冲在乎。他渴求每一次的授课,希望学会每一个知识点。
每每上课,课堂是全是交头接耳的声音,唯他坐的板正蹙眉认真的记老师讲的那些浅的不能再浅的知识点,偶尔还会提醒老师该讲那页了。
骆云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她
家条件好,原来成绩也不差,来三十五中估计是权宜之计,有机会肯定是要转走的。渐渐的刘冲不再想起这个朋友了,直到高一下学期收他到了骆云发来的信息:
【刘冲,我是骆云。】
【还记得我吗?】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考清北考A大。】
【我生病不能去学校了。我爸妈给我找了补习老师,还录了视频,咱们一起学吧。】
刘冲是放学后才看到信息的。对话框里除了几条信息,还躺着几个压缩过的视频包。
刘冲回了句【记得。】
下载了视频包。
......
没有人愿意陷在沼泽里,也没有人会愿意呆在沼泽里一辈子。
不经意出现的人,也许就是拉他一把的人,是他一生的贵人吧。骆云就是刘冲的那个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