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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过去了,派出所那边没有再联系过刘冲。刘冲也舒了口气,觉得这件事儿就此揭过了。
某日下午放学,刘冲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屋子的礼品箱子,老刘坐在桌子旁不发一言。
刘冲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打趣到:“老刘,有人来啊?谁啊?看你的?咱家什么有了这么一门子富亲戚了,这么多好东西,我可都没见过。”
老刘还是不说话。
刘冲也没有察觉到老刘的情况不对,向往常走过去一下拍了下老刘的肩说:“怎么了老刘,不说话?”
老刘倏地起身伸手就给了刘冲一个嘴巴,恼怒极了,说:“我是送你去上学,不是让你去管那些管不三不四的闲事!”
这一巴掌把刘冲打蒙了。
从小到大老刘都没打过他这么狠。再看这一屋子的礼品,联想到前几天打的那场架,他知道了原委。
叛逆的刘冲当即碎了一口,骂那家子人多事。
当时他就怕老刘担心才不敢抹药,这几天藏得严严实实的只字未提,怎么就没防住那碎嘴子的一家人呢?
刘冲越想越恼火越想越生气,破口而出:“就不该帮她,他们家人真特么多事,槽,烦死了。”
老刘哭了,声音很大!
一个大男人呜呜的哭了起来,可吓坏了刘冲。但是脸上火辣辣的痛让他不愿意低头认错。
叛逆期的男孩子那点子自尊伤不得,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他一巴掌不听他解释。
哭声令人烦躁不安,刘冲听着心里更是跟被什么揪着一样难受,想发火。
一时间,所有的对家世的抱怨、对命运的不公、周遭人对他们的冷眼......瞬间涌上心头、充斥脑海,激的他整个人都在发胀。去尼玛的老瞎子带小瞎子、去尼玛的不学好、去尼玛的捡破烂的爷俩......统统的都在激他发怒!
叛逆期的孩子易爆易怒,性子敏感。
一个巴掌就如同一个沾了火星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就响了起来!
“你哭什么哭?嚎什么嚎,谁死了?”
“你凭什么打我?我做错什么了?”
“眼瞎怎么了,捡破烂怎么了,我们合该被人辱骂被人欺凌,只能窝在烂泥堆里不吭声,就连看到别人挨欺负也必须冷眼看着是吧?”
“嫌我打架是吧。”
“我不光这次打架了,我以前也打架,上小学我就会打架了。”
“我就打了,我就这么干了,你能咋的!”
“甩我一巴掌你哭个屁?什么叫不三不四的闲事?遇到这种事儿,下次我还这么干!”
老刘依旧只哭不说话。
“我那是见义勇为去了。见到弱小被欺负就该帮一把,这不是你以前教我的我?”
“怎么,我真做了你就觉得我是管闲事儿了!我就爱管!”
刘冲脾气上来,狠狠地踹了一把脚边的椅子,椅子“砰当”一声倒地又滚了一段距离才停住。
他烦躁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见老刘那烦人的呜呜声。
“呜呜”声着遭人烦,刘冲都捂起耳朵了还一个劲儿的往耳朵眼里钻,气的他火气冲脑,气血翻腾,有种二百五上头了,猛地站又对着地上的礼品盒子一通踢,边踢边吼:
“我救个人又不犯法,你哭个屁呀哭!我让你哭,让你哭......”说着踢那些礼品盒子的脚更狠了。
发怒的人话往狠里说,越戳心窝越说的起劲,老刘还在耳边“呜呜呜”的哭个不停,刘冲脑子早就乱了套了,发了狠得说:
“你不想让我管闲事儿我偏不!难道你要我跟你一样被人嫌弃没人理,趴在臭水沟窝在垃圾堆里守着那摊子破烂过一辈子吗?我偏不!”
刚才刘冲的那些难听话的老刘还能当他是孩子气的发发脾气,那么这句话就如一把钢针生生的往他老刘这把骨头里扎,往心脏上扎。
老刘怎么了?老刘是什么样的人?老刘整日里跟那垃圾桶破烂堆打交道为的又是什么?
一瞬间委屈伤心愤怒全部如决堤的洪水淹了了老刘,奔涌的泥沙呛进鼻子里气管里肺里,让他呼不上一口气,憋得脸刷白惨白极白。
老刘踉跄的站起来,也开始砸东西,脑子里理智的线崩断了,说得都是硬碰硬的狠话:
“对,你跟我不一样,我是什么东西,臭水沟里的苍蝇,瞎了眼的□□,穷的要饭的花子,没人理众人嫌的狗,我不配当你爹。砸东西是吧,好啊,来啊,一起砸,就都别过了!”
霹雳哐啷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小房子。
刘冲见东西就摔,老刘是手边摸到什么就砸什么,手边的东西都砸完了,他就往旁边找,刚走两步,一下子被倒在地方的凳子拌住摔倒在地。
刘冲再不爽再大的火气也被老刘这一摔给浇灭了。
他赶紧跑过去扶起老刘,老刘狠狠的推开他的手,席地而坐,再不发一言。
他们谁也没再砸东西没再说话,就这样坐着一直坐到了天亮。
满屋子是摔烂的东西,玻璃茬子随处可见。
兴许是发了一通火又往各自心上狠狠地扎了刀子放了血,压在心底的那些情绪得到了释放,刘冲的叛逆期在这一夜后溺死在了摇篮里。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开始收拾屋子,一切清理好之后又去简单的煮了两碗面条。
老刘没说话接了饭开始吃,大口大口的吃,还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听着很好笑,好像昨天发生的就是大人与孩子之间的小闹剧,一顿饭就揭过了。
吃过饭刘冲收拾了碗筷,帮着老刘把准备打捆的纸箱子收拾妥当一一放进来推车里才准备去学校,走之前他说:“老刘,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打架了,你别担心。上高中的事儿,我想自己拿主意。”
老刘架着胳膊抵着三轮车站着,说:“知道了,赶紧滚!”
父子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结,再说这也不算是个结,不是么?
*
高中开学已经一个月了。
为了能自己挣些生活费,刘冲就在学校附近的的早餐铺子做小时工,每天忙完后正好八点,不耽误去学校。
虽然读不读那几页书与他来说都一样,但他还是本着听老刘的话,严格做到按时上下学。
刘冲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再见到那个女生。
对方家世好,样子又文静,想必学习也不差,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她能跟自己一样读三十五中。可事实就是,那个女生也来了三十五中——全市最烂的高中。
人,刘冲是只见过那一次。
虽然后来他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但做人最基本的素养不允许他盯着一个女生看,而且他的眼睛也肿胀的很,身上又疼,扭脸或者抬胳膊都感觉是扯到了筋,疼的他不敢动弹。
所以,刘冲压根没记住对方的模样。但对方却记住了他的样子。
刘冲刚一跨步进校门口,一个声音喊住了他:“刘冲。”
刘冲左右找找,终于在身后不远处看到一个坐着轮椅带着顶小黄帽子的女生。
女生手里操纵着轮椅遥控器很快就到了刘冲跟前,说:“刚才一眼就看到像你,果真是你呀。”
刘冲当真是记不得这人,只好笑笑,问:“同学,你认识我?”
女生俏皮的一笑,说:“当然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你不会不记得了吧?”然后指了指远处那个巷子的方向,继续说:“那里,你救了我一命,想起来了没有?”
原来是这样。
被人称为“救命恩人”的刘冲不禁红了一下脸。
“你能推我一下么?我摇不动了。”说着,女生故意关闭了遥控器。
刘冲说:“呃,好。”
女生笑着抬起头看他,调皮的问:“你竟认不出我吗?是因为我变胖了还坐着轮椅所以认不得吗?”
刘冲摇摇头,心说:本就不认识,何来认不出。他憨笑一下:“对不起啊,时间太久了,我忘记了。”
“哦,时间久了忘记了啊,”女生似乎更俏皮了,说:“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骆云云,‘明月出关山,苍茫云海间’的云。你喊我骆云就好。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哦救命恩人。”
“你别这么的喊我,我只是路过顺手的事情,叫我刘冲就行。”刘冲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你能认出我?”
“嗯,我当然记得你了。”说着骆云又笑了起来:“我还知道你学习很好,家里很穷,迫不得已上了这个高中。”
这句话说的刘冲云里雾里,不由的多问了一句:“嗬,你知道的还挺多的,你怎么知道的?”
骆云说:“我妈说的呀,我爸妈去过你家里,提出要帮你转学念所好高中,你爸拒绝了。我爸还说你是个好苗子,将来要成大事的呢。”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骆云爸妈去刘冲家里这事他就有气,毕竟家里那么多的家伙事儿摔了再买新的是很大一笔花销!
刘冲不接话,只推着她往前走。
骆云问:“我挺好奇的,你明明学习那么好,可以接受我父母的好意,为什么就没接受呢?难道你不想考个好大学?”
刘冲面上不带表情的回答:“没想过。”
本以为当初救的这个女生是个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说起话来叽叽喳喳简直是聒噪!
若说刚才刘冲还对这个自来熟的女生有一丝丝好感,但在听到她父母来刘家是为了让他转学这事儿后便好感全无。
老刘从小就拿一些老话教育他,什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拿人的手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云云。
怪不得老刘那天发那么大的火儿,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老刘自认靠着自己一双手有能力让刘冲吃好穿暖有学上,何劳他人帮忙?
对方那话一出真是太伤老刘自尊了。虽然那可怜的自尊的确给不了他们更好的生活,也可以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但老刘一向看的特别重。
“槽!真尼玛晦气,遇到这煞笔!”一个染了红黄蓝毛发的人开口就骂。
另一个红毛当即啐了一口,说:“就是这逼货害的咱们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进了局子,这笔债老子早晚要讨回来!”
“你们看,看那个妞,是不是那个妞?没想到呀,冤家路窄。”
说着一个黄毛就准备往他们这边走,刚走一步被另外的两人拦住了,说:“老二算了,大哥还在局子里,咱们眼下还有官司在身,不能都祸祸进去了。”
“呸!煞笔配瘸子,特么的绝配!”他们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按着以前的性子,刘冲断不会就这么平白的被人骂了不还口不还手的。
但他答应了老刘,进了学校就当个学生,不招惹不三不四的麻烦。他没有理会,继续推着轮椅往教学楼走。
骆云有点惊讶,吃力的仰起头看着他,说:“刘冲,他们骂我们呢吧。”
刘冲说:“嗯,知道。”
骆云笑着说:“你别生气。其实他主要是骂我呢。因为我爸妈托关系找了最好的律师,一定要把他们都送进去,他们现在恨我恨得紧呢。”
刘冲说:“没生气。我懒得搭理他们。”
骆云比刘冲说话更豁然,说:“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他们了,我一个病秧子他们能把我怎么着,揍我一顿也不可能了。我一推就倒,他们还怕我讹上他们呢,顶多也就敢骂骂人,你说对吧?”
刘冲心底彻底被骆云的言论说笑了,但他还是不好拿“受害者讹人”当玩笑,只淡淡的接了个“嗯。”
骆云估计是觉得刘冲不太愿意跟她说话,总是三言两语的打发她,便住了嘴。
从校门到教学楼的路不长,几分钟就到了。
骆云的教室一楼,刘冲的教室在二楼。
刘冲进楼道口时候,骆云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声:“刘冲,谢谢你,也谢谢你推我过来,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刘冲听到了,只顿了一下脚,上了楼梯。
朋友?
刘冲从不奢望能跟别人成为朋友,更没想过会跟女生成为朋友。
在他的玩伴中只有刘文金。平日里跟他说话的人没几个,他也几乎没跟女生说几句话,那日强出头也是少年心性,做了便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