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桉被吓得一抖,惊恐地回过头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
看清来人,她长舒一口气。因惊吓而不自觉紧绷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宋淮瑾收回手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嘴角却勾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程时桉向外看了一眼,刚刚还在茶楼外交头接耳的几个陌生人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儿子,你来得正好,来帮妈打两把。”见宋淮瑾来,宋淮瑾的母亲忙向他招手,“我正好回去换件衣服。”
宋母吸了吸鼻子,桌面上堆着的几张用过的纸巾被风吹到地上。她拢了下衣服站起身,将宋淮瑾拉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看妈打了那么多次应该会了,帮妈顶两局。”
不给宋淮瑾拒绝的机会,宋母缩着身体往外走,留下僵在板凳上的宋淮瑾独自凌乱。
“你会打麻将啊?”
程时桉眼睛睁得老大,对面的宋淮瑾与自己对视良久,眼神似乎在向她求助。
“……不会……”
宋淮瑾摇头,一双好看的手不知道应该放在麻将桌的哪个位置。
“啊……”程时桉再一次震惊,“这样也可以吗?”
她将板凳端到宋淮瑾身边,看他笨手笨脚地将麻将摆放整齐,又看着他在张婶的指导下摸牌和出牌。
但他似乎上手很快,才两三局的时间,宋淮瑾就已经能跟上麻将桌上其他三人的节奏,并基本能做到对自己的牌心中有数。
“碰。”
闻言,张婶的下家收回了即将要碰到麻将的手。如果宋淮瑾要「碰」这张牌,那她这一轮便没有摸牌的机会,这张麻将将会顺延至宋淮瑾的下家手里。
宋淮瑾从麻将桌上拿回张婶打出来的「四万」,又从自己面前的十多张麻将中挑出一张花色为「条」的打了出去,“二条。”
打到这一步,宋淮瑾面前的麻将又成了清一色的「万」字花色。程时桉仔细盘算着宋淮瑾手里的牌型,发现他此刻能够胡牌的方式有好几种。
再次轮到宋淮瑾摸牌,他从容地在上家面前垒好扣置的麻将处拿起他应该拿的那张。
宋淮瑾定睛一看,摸到了一张「四万」。
“杠。”他将这张「四万」自动与麻将桌角落正放三张「四万」的位置。接着,他又摸起来一张麻将。
这张麻将似乎是他想要的。他“哈哈”一笑,将摸到的麻将与面前竖立在一起的整齐的麻将推倒,神色中的兴奋满到快要溢出来,“胡啦!”
张婶以为宋淮瑾诈胡,满脸不可置信地从她的座位处挪到宋淮瑾身边,仔仔细细地端详宋淮瑾的牌。
“清一色自摸杠上花,还关了三家啊!”只一眼,张婶便诧异地开玩笑道:“你小子不是不会打麻将吗?欺骗老人家啊?”
宋淮瑾笑了笑,“新手保护期嘛阿姨,我真的是刚开始学。我都不知道这把牌有多少番,能赢多少钱。”
麻将初学者最大的难关不是如何胡牌,而是算清自己的牌到底输了多少或是赢了多少。
宋淮瑾看过很多次母亲打麻将,但胡牌的种类又多又杂,他没仔细学过算账。
张婶替他算好这一局的进账,从手机底下压着的钱里取出两张丢到牌桌中心,“你可别谦虚,你的牌看着比你妈的牌打得还好。”
说着,张婶数了下自己压在手机底下的钱,略微叹了口气,“这不,好不容易从你妈那里赢的钱现在都输到你手里去了。”
程时桉坐在宋淮瑾身旁,一脸佩服地向宋淮瑾竖起大拇指,真真是对他学习打麻将的速度表示羡慕。
“学长,你好厉害啊!”
她看向宋淮瑾的眼里有许多揉碎的星光。
亮闪闪的,让人一眼望去无法自拔。
想到自己一直没能学会这项技能,程时桉的情绪急转直下,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程时桉对打麻将这一娱乐活动已经感兴趣很久了,每到过年的时候看到张婶家的亲戚围坐在院子里打麻将,她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张婶旁边学习,一看就能看好半天。
长此以往,张婶家的亲戚几乎都已经认识程时桉了。去年过年时还特意给她准备了红包和新年礼物。
也许是对这一项娱乐活动没什么天赋,程时桉到现在都还没学会,更没有能够上麻将桌的机会。
宋淮瑾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在他身边撑着小脸不断唉声叹气的程时桉。接着,他从自己赢的那堆钱里抽出了一张面值十元的人民币,面带笑意地递到程时桉眼前。
“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学长赢钱咯,请可爱的程学妹吃棒棒糖~”
宋淮瑾心情很好,不顾周围人注视的目光,他执意要把钱塞到程时桉手里。
“学长,你这十块钱都够我买二十个棒棒糖了。”程时桉仍旧推辞,“太多啦,吃完得长蛀牙了。”
说着,她将宋淮瑾硬塞给自己的十元钱放回原位,又从那堆整齐的「毛爷爷」表面拿了一张面值一元的人民币。
“这张就够啦!”程时桉拿着钱在宋淮瑾面前晃了晃,随即将那一元钱对折整齐放到自己的荷包里。
就在此时,茶楼内突然引发一阵骚动。
刚刚还挤在一起看打麻将和打牌的人此时目光都已经全部转移到茶楼门口:
——巷子里有人正呼喊着什么。
茶楼内的看客不断涌到巷子里一探究竟,程时桉也被这一场异动吸引,不自觉站起身向外走去。
前方的人七嘴八舌脚步缓慢,挡住了程时桉往外走的步伐。
在这阵嘈杂之下,她无法听清人们讨论的话题是什么,更无法听清巷子里的人在呼喊什么。
于是,她只能伸长脖子往外望。
茶楼里的打牌者亦被巷子里的情况吸引,不明所以地向窗外望去。
喧闹中,宋淮瑾的手机响了,但他似乎并没有听到。
“淮瑾!淮瑾你出来一下!”
巷中有人在喊宋淮瑾的名字。
程时桉离门口近,她挤过人群向室内高声呼喊:“宋学长,周叔让你出去一下!”
人群中,周叔眉头紧皱,神情异常严肃,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宋淮瑾不明所以,呆呆地向外走去。
“淮瑾,你妈被人打了!”周叔神色紧张,来不及过多解释,拉着宋淮瑾的手就往他家的方向跑。
宋淮瑾眼皮一跳,这段时间遇到的那些奇怪的人、发生的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似乎在此刻都突然得到了答案。
-
十来天前,从程时桉被跟踪的那天晚上开始。宋淮瑾留意到附近似乎多了一些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他们几乎都穿着黑色的全身套装,神色大都不苟言笑。
唯有一人,身穿道士服、拿着铜罗盘看周围的风水。
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宋淮瑾并未多想,只以为是他们家中有亲人离世,来这附近看风水、寻找合适的位置为其亲人置坟。
一次上学途中,远方天光还未大亮,东西两巷依然沉寂在夜晚的静谧中。
巷内雾蒙蒙的,能见度被限制在十米内。
随着一声高亢的鸡叫,几个黑衣壮汉径直向宋淮瑾走来,挡住了他前方的路。
其中一人嗓音浑厚,中气十足地问道:“小孩儿,你是不是住在前面那栋小洋楼?”
男人口腔中带着恶臭的烟草气息迎面扑来,两排黄黑色的烂牙十分夺目,牙齿缝隙中似乎还夹着没有清理的菜叶。
宋淮瑾并未回答。他不适地皱了下眉头,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问你话呢。”男人一脸不悦,脸上的肥肉快要挤在一起,“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宋淮瑾并未直接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谨慎地回问道:“你们找那家人有什么事吗?”
面前的男人一脸不解,他与同行的其他几个人对视一眼,随即换上一副讨笑的表情。
“啊,没什么。”男人换了个语气,“风水师说那栋小洋楼风水好,我们打算去看一眼。”
宋淮瑾觉得莫名其妙,他打量的目光在面前几个人之间不断徘徊。
面前的男人中指和食指上戴着两个金戒指,脖子上戴了根粗大的金链子,手腕处戴着一串由小叶紫檀穿连而成的木质手串。
即使金木在身,却始终与男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看来是到这儿看风水的暴发户。
宋淮瑾这样想,目光随即变得柔和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你们伤心也是在所难免,但也不能这样吧。”
宋淮瑾无语极了。
就算眼前这群人再财大气粗,也不能把坟地置在他家院子里吧!
莫不是因为家里亲人去世,男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得了失心疯了,不然怎么会产生如此荒谬的想法!
男人一头雾水,只见眼前的小孩神色奇怪,看向自己的眼神说不清是同情还是震惊。
他沉默两秒,开口问道:“你小子这种眼神看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宋淮瑾抬腿要走,几个壮汉却始终挡在他面前不允许他走;
宋淮瑾往右他们就往右,宋淮瑾往左他们就往左。
几堵肉墙挡在他面前,宋淮瑾一步都跨不出去。
“麻烦让一下。”他冷言冷语,“我上学要迟到了。”
几个男人不动,双手环在胸前,戏谑地看着宋淮瑾。
天边亮了些,巷中的雾气散了不少;来往行走的人多了起来,一个个经过时都疑惑地盯着他们。
伴随着巷子里店铺开门的声音,周叔推着小电驴,走到他的小卖铺门口伸了个懒腰。
“周叔!”宋淮瑾向周叔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你们在干什么?拦着我家孩子不让他上学是什么意思?”
周叔拿着手机,穿了双人字拖向宋淮瑾走来,鞋底与地面的青石板接触发生「哒哒」响声。
“干什么?□□啊?”周叔整理了一下宋淮瑾的校服衣领,指着面前几个黑衣壮汉,威胁到:“你们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
说着,他在拨号的页面按下「110」三个数字,又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页面展示给他们看。
男人一惊,神色有些慌乱,“别报警,我们这就走。”
望着几个男人离去的背影,周叔将手机揣进兜里,眼神狠厉地扫过他们,语气恶狠狠地道:“大清早的穿一身黑,绷着一张臭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里死了人。”
接着,他朝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呸,真是晦气!”
宋淮瑾忍不住笑了,“周叔太帅了!”
周叔挑眉,哼笑一声,“走,今天早上叔送你上学。”
“不用了叔,我自己去吧。”
不容宋淮瑾拒绝,周叔扯着他的衣服让他坐上自己的小电驴。
他率先坐下戴好头盔,拍了拍身后的座位向宋淮瑾道:“不是说要迟到了吗?别墨迹了,快上来。”
-
临近十一月,天气转凉很快。
凌冽的寒风从宋淮瑾耳旁刮过,呼啸的风声肆虐,似乎正嘲笑他愚蠢得可怕。
此时的每一阵风,都像是一个个清脆响亮的耳光,不断扇在宋淮瑾冰冷的脸上。
他的心跳很快。
他无法抑制那股从内心深处产生的恐惧。
玻璃触地破碎的声音不断向屋外传来,推开拥挤在家门口的人群,宋淮瑾看到了因失神无力而瘫坐在地上的母亲。
宋母簪发的木头簪子被折成两段,一头卷曲的黑发凌乱地披在肩上;身上穿着的浅绿色带荷花样式的旗袍下身沾染了茶渍,几片棕绿色的茶叶还附着在裙摆上。
她脸上的妆容脏乱,指印满脸,口红也从嘴角被擦至颧骨处,显得触目又狼狈;脚踝处的皮肤被尖锐的玻璃碎片划伤,伤口渗出的颗颗鲜血流进黑色的皮质高跟鞋里。
周叔拿出手机想要报警,宋淮瑾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请求他不要报警。
屋内狼藉满地,玻璃、瓷器、茶具碎了一地。
“你他妈个臭婊子,一天到晚穿的挺风骚!口口声声说没钱,实际上拿着钱偷偷跑到这里住小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