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贝贝在笛安门口来回踱步,虽说她不该质疑笛安,但她心底总觉还是有些不安,可再心烦意乱,除了在这里干等她也别无他法。
她也试着往前探索,但这条走廊根本走不到尽头,或者说,她根本离不开笛安房间的门口。无论往前走多远,这扇雪白的门永远都在左手侧,而走廊的尽头,蓝天红瓦就是个亘古不变的虚影。
就在白贝贝焦抓心挠肝之际,左手侧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孟从淡定的从里走出,他一脸镇静,出来后甚至还记得顺手带上门。
目睹他就这样把笛安锁在里面的白贝贝:???
“笛安他……”白贝贝嘴唇颤抖话都说不利索,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孟从浅笑:“我尽力了,剩下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见白贝贝情绪又要控制不住,孟从只好又简单补充说明了一下里面笛安的情况。
白贝贝了解后更为震撼:“你是说……如果笛安没办法确信庄北的存在,那庄北就真的不存在了!”
孟从点头:“在我的魇中,最恐惧的事物都会变作真实,这是基础规则,更是超越我们存在的规则,如果笛安不能坚定相信庄北,还是质疑庄北的真实性,那庄北永远不会存在于他的世界中。”
白贝贝抓住了重点:“是庄北不会存在于他的世界中,并不是庄北本身不存在。”
“没错。”
孟从无奈摊手:“相当于,规则会在这里帮他建立一个新的世界,他将永远困在那个世界里,而那个世界中,没有庄北的存在。”
白贝贝听着都毛骨悚然,她联想到笛安的精神状态,心里更是恐慌:“这这这……”
“这不完了!”
白贝贝忍不住蹲了下来,她紧紧抱住自己,有些语无伦次:“还有谁能救他吗?我们能进去喊醒他吗?我们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钻进逻辑黑洞?”
孟从抬眸,看向尽头的蓝天,叹了口气:“不能永远等着别人伸出援手,这份恐惧他必须靠自己战胜。”
“可是……”白贝贝看向笛安那毫无动静的门,吞了吞口水:“他好像不太行……”
孟从没再多说,往前走了几步,轻松越过白贝贝无法突破的距离,站定在笛安隔壁。
他思考了几秒,随后回首看了眼地上的白贝贝,通知她:“事已至此,我先去找庄北商量一下。”
“等一下!”
白贝贝忙伸出手制止,可孟从动作太快,不管不顾的走了进去。
看着回归空寂的走廊,她呆滞好一会,才木然开口喃喃:“……你进去了,等下庄北也走不出来了,那可怎么办……”
已经没人能回答白贝贝,她只能在原地独自抓狂。
“孟医生。”
听见有人进来,原本坐在患者位上的庄北站起身,朝进门的孟从微微颔首。
孟从微微点头,示意他坐,随后轻车熟路走到自己的办公位前坐下。
他坐在沙发椅上,有些怀念的摩挲了一下扶手:“没想到,我还能回来。”
怀念完,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庄北:“选择坐在那,想来是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了。”
庄北神情不变:“当然,如果我不是患者,难道你是患者?”
孟从笑笑,没有回答,他话锋一转:“笛安那边出了一些问题。”
“超出你预料的问题?”庄北冷静反问。
孟从还是没有回答,他接着问:“你不担心他吗?”
庄北坦然回答:“本来是有些担心的,但看见你走进来后,我就不担心了。”
孟从笑容微敛:“那么相信我?”
“嗯。”
“人与人总有共通处,你和我有一点很像。”庄北盯着孟从漆黑的瞳仁,继续道:“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孟从严肃反驳:“你做的那些事看上去可不像是有把握的。”
“不过,你说的没错。”
“我确实不做没把握的事。”说完这句,孟从面色更加严峻:“不过,我现在唯一的把握是,我会死在这里。”
“至于笛安的结局,我只能说我尽力干涉过了,结果如何,我并没有把握。”
庄北闻言,垂眸沉默了两秒,才道:“没有十足把握的现状,已经是你力所能及的最好结局。”
此话一出,原本沉着脸的孟从愣了一下,他问:“我以为,你会怪我自私。”
“为求得死亡,我明知道这个魇对于笛安来说,危险性不比他自己的魇低,并且极大概率害得笛安生不如死,但还是一意孤行将他和你带了进来。”
孟从目光定定的看着庄北:“你居然不怪我。”
庄北老实道:“有一瞬间,我也质疑你的用心。”
但也只有一瞬间罢了。
真相他在下一刻就想到了,庄北条理清晰地叙述:“目前,我们面临的威胁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能吞噬笛安的第七层魇,另一个是活随时能利用的东西,也就是我们的恐惧。”
“活和装的本质相似,极其善用人的情感,既然他有这一特长,就不会放着不用。”
“作为存于活中最久的笛安,活对他必然了解透彻,也清楚知道能击垮笛安的恐惧什么,活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将笛安的恐惧变为真实的契机。”
“这个契机,可以是你的魇,也可以是其他。”庄北在孟从复杂的注视下,平静阐述事实:“两者相较而言,笛安在你的魇中遭遇最恐惧的事物,至少你还有余地干涉他的困境,我们的胜率也会更高。”
“你只是把迟早会爆炸的炸弹提前摆在我们眼前罢了,甚至还为我们搭了层防护罩,更何况,为了避开笛安的魇,走进你的魇是我们最佳的选择。”
“太过理智,不是好事。”虽然被庄北几句话洗白,但孟从却没有半点轻松,甚至皱起眉:“不要给我找那么多理由,我不是你,我不会有那么多考量,如果结果不尽人意,大可尽情责怪咒骂我。”这样,也许结局不会那么苍白无望。
庄北没开口,神情平淡,就这么看着孟从。
孟从也不说话,就这样与他对峙。
几秒后,还是孟从先败下阵来,他靠在椅背,无奈道:“如果笛安真的困死在这,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
“把我当作那个始作俑者,将无处安放的恨意和痛苦宣泄在我身上,至少对你你的精神状态是有利的,反正……我肯定会死的,死了还能带走一些你们的负面情绪,总归是赚到的。”
庄北闻言更加沉默了,他移开目光,看向自己左手侧苍白的墙。
注视良久,他才开口:“如果我的爱已经消失,恨还要追随死人而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孟从抿唇,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人的爱恨……不会那么绝对,生命的意义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时间总会磨平一切,你迟早能找到新的生活意义。”
“可他说过,让我为了他活下去。”庄北忽然来了一句。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活下去吧。
“我答应了他。”
庄北死死盯着那堵墙,似乎察觉到墙后的另一个世界,他眼神坚定,意图透过那堵墙,看到自己正直面恐惧的爱人。
“如果他不再爱我,那我的爱也该消失。”
庄北现在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嘶哑,他低声自问:“等时间磨平了一切,我还会剩下什么?”
一直观察庄北的孟从,神情渐渐的有了波动,似乎也被这种绝望感染,眼中流过苦涩。
当时间磨灭了所有,剩下的,似乎只有一个空壳。
那时候,又该用什么填满自己?
“不过,一切都还没下定论。”庄北闭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再睁眼时,他已恢复平日里的波澜不惊。
他话锋一转,对孟从道:“按理来说,你不该出现在这个房间。”
孟从敛神,他顿了顿,随后反问:“你觉得呢?”
“换一个说法……为什么你会看见我?为什么你最恐惧的,会是我?”他问庄北。
庄北垂眸,陷入沉思。
孟从总算找回了些生前治疗病患的感觉,他下意识从办公桌中找出笔记本,正想往空白的本子上记点东西,却忽然一顿,僵在了那。
脑中猛地浮现出那四个狰狞的字——我要疯了。
几秒过后,孟从放下了笔,没在本子上留下任何字迹。
“其实,我们该换个位置。”
孟从打断了庄北的思路,庄北下意识问:“为什么?”
孟从回答:“因为病得更严重的,一直是我。”
庄北脑中闪过什么:“感应性精神病?”
“没错。”
孟从垂下眼眸,纤长浅淡的睫毛掩住了漆黑无光的瞳仁,他接着道:“我会过度共情我所有的患者,他们的所有精神病症,都会完美复刻在我身上,这导致我的精神世界浓稠得像污浊的沼泽,世上所有的阴暗与龌龊,都在我脑中不停的冒泡。”
“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庄北又问。
孟从闭目,思绪回到很久以前:“或许因为,我的情感从无着落,我就像一个空壳,明明一直渴求亲密的关系,又没办法接受任何人的接近。”
“同时,我又迫切的想治好我的病人,于是,我将他们汹涌的情感装填进了我的空壳,愤怒、悲伤、怨恨、绝望、疯狂、痛苦……数不尽的负面情绪将我淹没,然后,我就疯了。”
“再然后,我就死了。”
孟从睁开眼,从回忆中抽身,眸中的洪流也随之退去。
庄北沉默几秒,道:“我明白了。”
“我明白,为什么我最恐惧的是你了。”
庄北的瞳仁颜色特殊,碧玉般的浅绿显得尤其通透,静静注视人的时候,像是要把一切都看透。
而孟从相反,任何人对上他那黑洞般的无光瞳仁,都有一种被吞噬的恐惧感。
“因为你确实病得更严重。”
庄北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措辞:“我的精神曾经也濒临崩溃,在笛安的帮助下,我现在有所好转。”
“现在的我不会想再次回到过去濒临崩溃的状态,而我最恐惧的,应该就是精神世界完全崩塌,完全失去任何求生意志,甚至灵魂都四分五裂的自己,也就是……现在的你。”
孟从勾唇:“回答正确。”
这四个意义积极的字,没给庄北带来半点喜悦,他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悲凉。
庄北救过很多人,无论对方如何濒死,他都从未放弃救治,直至对方消逝他也从没停下救人的意图。
但现在,即将死亡的孟从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没有一丝救人的念头,那些曾经明明无法遏止的执念居然消失的一干二净。
“不用有负罪感。”
孟从像是看出庄北在想什么,他浅浅一笑:“死亡,是我唯一的夙愿。”
“让我去死,就是救我。”
庄北眉头微蹙,却没有反驳孟从。
气氛实在沉重,让人有些呼吸困难,孟从静默几秒,又开口:“其实你恐惧的,不止是我本身。”
“你还恐惧我带来笛安的死讯。”
孟从道:“就像,笛安害怕你不存在一样,你同样害怕笛安消失。”
“你刚才是怎么形容我来着,‘灵魂四分五裂’……我喜欢这个说法。”
孟从又问庄北:“也就是说,你曾经也觉得自己的灵魂就要四分五裂了?”
庄北没有回答,孟从自顾自接着问:“还是说,就是现在,你的灵魂也是四分五裂的,只不过是靠着一副严丝合缝的外壳束缚,破碎的意识只能靠严谨的逻辑粘连。”
孟从虽是询问,语气却笃定异常。
庄北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承认:“曾经,是的。”
“现在,也是的。”漆黑无光的瞳仁盯着庄北,似乎要将他吞没,孟从接着道:“因为笛安不在这。”
“他像是一把爱意凝结成的锤子,能敲碎你一丝不苟的外壳,再用柔情缝补你破碎的灵魂。”
孟从一语点破:“他不在,你依然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你同样很恐惧,恐惧笛安消逝。”
至此,庄北的恐惧已经全部揭露,孟从看着他,认真询问:“那么,你能战胜你的恐惧吗?”
沉默已久的庄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