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西并没有出神庙,她跟着那波帕拉萨尔一行来到了神庙内一个人流密集之处,也是奇怪,此前里斯浦带她逛过一遍,当时她也没注意有这么一块热闹的地方,还以为到处都跟她那小院一样,清静得鬼都不来。
“每月像今天这样的神庙开放日,就会有很多城内的百姓入庙祈福。”坐在轿辇上,那波帕拉萨尔目视着正有序排队入殿祭拜的人群长龙,满眼欣慰。
立于轿辇旁侧的洛西也看着那方向,却心不在焉地记挂着萨尔塔,她离开的时候,萨尔塔倒地不起,生死未卜,只留布斯特照顾,以及那些看管他们的侍卫。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这个老国王说不会要他性命,但她总怕万一。
真有万一,她又怎样向尼布交待?
或许,她没有机会再见他了。
那波帕拉萨尔收回视线落在她安静姣好的侧脸上,温吞平和的语气和笑意盈盈的眸子并不友善。第一次召见她时,她也是这般不在乎,好像看淡生死,无所畏惧,这份心智,如果不是“亚述王室”的身份,她会是最合适尼布的王后人选,哪怕只是一个妃子也行。
可惜了。
“他们带着心中祈愿前来瞻仰圣颜,是为了得到祝福。”
洛西只听着,不敢接话,但奈何一直被盯着,她只能看似郑重地敷衍了一句。“人人心中都有信仰,都是为信仰而活。”
她不知道这位老国王带她来这里的目的,更不明白他总拿“神”说事,这跟她有什么关系?跟让她离开尼布有什么关系?
这里的人都迷信,难不成要用什么恐怖原始的方式对付她?比如说有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活人生祭?
“是啊。”那波帕拉萨尔感慨。“诸神活在我们心中,可是这神,也分好坏。”
“好的神,会福泽世人,而坏的神,只会降临厄运恶疾,带给我们数不尽的灾祸。”
虽然他话里有话听着费劲,但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很直接,就如他所表述的“坏神”,充满了厌恶、愤恨……
洛西僵在原地,开始幻想她从这里死了以后到底能不能回到以前?
“小公主,这番话在一年前本王就对你说过,所以你应该明白,无论是你以前的身份,还是现在,对尼布来说都是致命的,他是储君,他必须继承以后的王室,他的王后,必须是一个身世清白,身份尊贵的王室公主。”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萨尔塔说塞米拉米斯曾被这位老国王召见后就一病不起,是因为他说话难听,棒打鸳鸯,塞米拉米斯伤心过度吗?
可塞米拉米斯不是想要逃离尼布吗?
到底哪个版本才准确?
那波帕拉萨尔无谓一笑。“你失忆的事本王有耳闻,不记得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你以前虽贵为公主,但凭亚述与巴比伦的关系,你与尼布不可能,你的王室落魄了,你也成了臭名昭著的恶神,被各国抛弃,就更不可能成为他未来的王后,所以请你死了这条心。”
“恶神”?
塞米拉米斯还有这名声?
“您想怎么处置我?”他句句不提“死”,却字字让她去死。可能是对死后的归处有所期待,所以抵消了一些恐惧,她只觉得冤,平白无故代另一个人去死。
“本王暂时不会杀你,因为对尼布来说,你现在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死了,他接受不了,就会脱离本王的掌控。”
洛西蹙眉,对“掌控”一词意外,虽然她也没有体会过父母与子女之间那种亲密感,但并不认为这种冷冰冰,带着单方面权利压制意味的字眼能从一个父亲的口中说出。
那波帕拉萨尔对她的神情洞察入微,“他对你有多深情,就会有多绝情,这些你以前都是亲眼所见的,所以你必须活着,但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话至半,他的声音突然被一串又急又猛的咳嗽打断,一旁的辛希利赶紧从身后的小仆手中的茶盘里倒上一杯茶水奉上。
水杯刚好从她身前经过,洛西也就只是看着,并不是她不懂人情世故,她只是觉得这会儿没必要对一个讨厌自己,甚至威胁自己性命的人殷勤,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
饮完茶水,那波帕拉萨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拭了嘴角,拖着虚弱沙哑的声音继续说。“原本为了巴比伦,他与米底公主的婚约顺理成章,但自从你出现,他就一直试图解除婚约,这不是一个成熟的王室继承者该有的决断,他应该事事顾全大局,不为个人私情所累,同样出身王室的你,应该不难理解本王这番用心。”
“您留我一命,既让他知道我还活着,却又不让他知道我在哪里?就是为了让我的存在能够牵制住他,为您左右?”洛西将他的心思整理一番。“看来您已经安排好了我的去处。”
他道。“没错。”
洛西心想这不就是赤裸裸地控制嘛?父母对子女的控制,没想到平时看着霸气侧漏,望而生畏的尼布实际也有这样的身不由己,也是可怜。
“反正今日也是你我的最后一面,本王就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些,本王膝下五子,尼布为长,从他幼时第一次会站立走路,本王就知道他是最适合的继承人,后来证明本王确实没看错,虽然他又多了四个弟弟,但比起文才武略,都是他最入眼,所以本王才借由长子身份选定他为储君,再将与他最亲近的老二里斯浦送进祭司院帮他笼络亚述遗留下来的那帮老贵胄,还有可能威胁到他日后王位的三王子和五王子,借他之手送上战场,唯独留下一个四王子,他不会打仗,就无从争夺兵权,但是他才学广博,在政务上能够助力尼布。”
洛西以为先前听到的“掌控”就够过分了,没想到还有更炸裂的,为了其中一个儿子牺牲其他几个儿子,这……他真的是一位父亲吗?
还是说天底下的父母都和她们那对永远不露面的父母一样?
一样冷漠无情,自私自利。
而且他还看不出半点悔恨之心,反倒有些引以为傲。“为了尼布,为了巴比伦,本王会为他扫清一切障碍,因为一切都是值得的。”
洛西忍住怼人的冲动,委婉提醒。“可是除了他,其他被牺牲的,也是您的儿子。”
“无礼。”辛希利呵斥。
洛西无防备地被吓一哆嗦,看向他,一个绷着脸,不苟言笑的老人。
那波帕拉萨尔不以为然,脸上笑意不减。“谁让他们比不上尼布,就算本王现在不动手,以后等尼布即位,也留不得他们,巴比伦的以后,必须交到强者手里。”
洛西听得生气又无奈,这和动物世界有什么区别,不,动物都更重感情。
我不知道尼布知不知道这一切,如果知道,他会不会也和他的父亲一样,觉得兄弟手足的生死理所当然应该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所以我也是你必须扫清的障碍。”她说。“可是如您所见,我现在被他困在这里,身边还有他的人守着,您想让我离开,我又怎么顺利脱身?我虽然失忆了,但听说我以前的仆人就是因为我私自逃跑被尼布处死。”
“确有此事,不过这次你不用担心,他远在乌鲁克,本王保证你无后顾之忧,除非是你自己不愿走。”
洛西陷入了矛盾,她非常想离开这里,这是一个她一直盼望的,难得的机会,可是又信不得这个老国王,相比之下,和尼布在一起反而更安全。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在圣廊最右边的拐角有一道门,这道门里有一条密道通往外面的市集,本王会派人将你安全送出城,虽然尼布有部署,但还无人敢拦本王的人。”
她心里阵阵发寒。“我走了,您真的会放过萨尔塔,给他解毒的药吗?”
“本王不食言。”
洛西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抓紧了衣服,这一刻的到来对已经“死”过一次的她来说仍是考验,她没有回头路,可前行也绝非坦途。“我答应您,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出城以后去哪里我自己说了算。”她挺直腰板,注视着他微妙的脸色。
“你想反悔?”
“不是,我很想离开这里,否则也不会害我的老仆丢了性命。我只是不相信您,不相信他,不相信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她言之凿凿,实则另有盘算,她不能任他摆布,她想借这个机会去找纳布一姆,虽然对他也谈不上信任,但起码经过之前的相处,感觉他会比这位老国王可靠,如果不想被尼布找到,去沙漠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你是想回尼尼微?你可知道那里如今是怎样一幅景象?巴比伦和米底对亚述诸城的划分还未最终落定,所以那里仍保留着当初未清扫的战场,烧焦的残垣断壁,尸山成海,白骨成群,连匪盗都不敢踏足,每一口呼吸都是令人作呕的腐臭,那里早已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死城,你真的要回去?”那波帕拉萨尔问。
洛西听说过“尼尼微”,好像是一个地名,却不知道那里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所以她只能闭口不言,这在那波帕拉萨尔看来就是默认,非常坚决的默认,于是他示意辛希利拿出提前备好的一袋金子给她。
“这些是本王给你的赏赐。”
电视剧里的情节终于上演,洛西犹豫着还是收下,这是她暂时的保命符,而且如果万一找不到纳布一姆,还能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