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秋风带寒,灌入衣袖后,寒意从背心串上脖颈,一阵颤栗过,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
楚琰总算比第一次强,从竹屋到三七阁,竟没再晕车。不仅没晕,还揽着叶昀说了一路话,江湖奇闻轶事、童年趣事、温情故事,逗得叶昀开怀大笑,心情甚好。
“待会回山,你就回屋休息,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用管,全部交给我。”楚琰将叶昀身上的披风往上拉了拉,确保车帘摆动时漏进来的风不至于将人吹着。这些时日以来,他多少也能看出些她的心思,此番回来,不光是回家,最主要的是整治山门。先前他的事情,必定是有背叛者走漏消息,这才导致这一翻周折。按照她的性子,能忍如此之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不怕死?”叶昀眯眼看过去,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些许时日,眼前的少年稚嫩已退,眉眼中若有似无的带着一抹内敛,还有一丝丝令人惊讶的深沉。她有些惊喜,更多的却是心疼。心疼?她怎么会心疼他呢?她这是怎么了?被他的温存打动?还是自己实在太寂寞,将对那个人的情愫转移到他身上,以求慰藉?
“怕啊,死谁不怕。不过有你在,我不会死。”楚琰看过来,眉眼弯弯,笑的笃定又真挚。
叶昀一怔,四目相对,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好生奇怪,这混小子的眉眼,今日怎么越看越舒服,越看也好看了呢?若是往日,他若说这些混账话,她必定会怼回去,或者会说些比他更加过分的话,让他下不了台慌张而走,可如今再听他这么说,竟不再厌烦,反而有丝丝欢喜,一种被知晓心思后的欣慰与快然,一点逗弄的意思也生不出来。她这是……
急忙收回视线,有些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再看,自己会忍不住伸手抚触,感知靠近。因为有一种莫名的引力在拉扯着她,诱惑着她向一处绯色的深渊靠近。她不可以这么做,也不能,更不愿,遂道:“只要是个人,就总会死。双方交战,你弱他强,你会死,他弱你强,他会死。古往今来,你死我活本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宿命。你才来三七阁多少时日?就这么想一展身手,被人惦记吗?”一旦被人惦记,要么被人打败,要么被人杀掉,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啊,可谁让我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很快呢。这么特别的存在,难道不该被人知道,从而崇拜仰慕吗?”楚琰反问,声音里的稚气与傲气溢于言表。
叶昀看过去,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于此刻他的模样,神采飞扬,着墨的眸子里尽是成竹在胸的自信,以及眼尾那一闪而过的怜惜……她没看错,是怜惜。若是未曾与楚琰相处日久,她绝对会以为他这话是本意,可如今的她很清楚的明白,楚琰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想将她置于身后,将自己放在靶心罢了。只是他这份突如其来的深情,是积攒已久,还是仅仅因为昨夜的放纵?
“也罢,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去吧。若是因此被人打死,倒也省下了那一份人情。”
“你如此说,我便当你同意了。”楚琰眉开眼笑,尽是激动。
叶昀收回视线,继续闭目养神,此间回阁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她需要静心……
“如你所愿。”
三七广场临时比武台前,古漳再次与自己儿子确认消息:“濯儿,爹爹最后一次问你,你当真亲眼见到姓叶的被废内力?”
古濯听后立刻变了脸,气道:“爹,你就这么不信任你儿子吗?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不下十次了,难道我还能说假话,故意骗你们不成。况且,当日看到的也不止我一人。”
古漳明白他指的另一人是谁,只是正儿八经遇到问题,那个人绝对不会轻而易举的就出面作证,除过面子,那也是一份耻辱。只恨儿子不理解自己的用意与担心,想了想,硬着头皮再次强调:“非是我不信你,而是我不敢赌啊濯儿。叶昀和那老家伙的内力如何你很清楚,老家伙故去前又将一身功力尽数传授给了姓叶的,如今天下人,能伤她的人都屈指可数,何况还是废去内力?我实在担心,只怕不过是姓叶的做的一场局,故意引我们生变,她好坐收渔利。”
“爹,你就放心吧。我确实亲眼见到她内力被废,眼下几乎成了废人一个。只是当日碍于梁缺缺在,我不敢抓她回来,否则你必定不会有此担心。”古濯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却还是有些不高兴,“再说,她设这局有什么意义,她本就是三七阁的阁主,若是有心清缴我们这些个门派,堪称易如反掌,又何故刻意以身犯险设下这局,引我们前来送死,岂不多此一举吗?”
古漳再次听到梁缺缺三个字,神思有一瞬恍惚,想到若是那人出手,废内力这事确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两年前淮阴梁家之事并非叶昀造成,她却废叶昀内力,属实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自己当年出手干净利落,未曾留下把柄,而所有证据都指向三七阁和姓叶的,梁缺缺得到神功厉害,可未必知晓这些内情,报错仇也情有可原,只是纵然想的通,可心中仍有不安:“哎,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有些不安,倘若这是她故意设下的陷阱,我们流溪三十六派、河谷七十二州,天玄七幕今日可就要葬送于此了。”
古濯心里不爽,可嘴上还是安慰他老爹,年纪大了,就开始思前顾后,一点也不果断:“爹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今日的第一,一定是我们布鲁门,是爹你的。”
被说破心里的欲念,古漳内心一个激灵,想到那第一的位置所带来的瞩目与荣耀,内心就开始激昂澎湃,激动不已,如今老东西不在,姓叶的又没了内力,邱甜儿是个不争不抢的怪人,放眼当下,确实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第一了,仔细算来濯儿的话也没错,叶昀如此大费周章的做这些,只是为了灭他们,实在说不过去。既然一切看似都是那么的合理,他又何必再执着这些呢。筹谋了这么些年,今日总将得偿所愿,他又在犹豫什么呢?
“也罢,便堵上这一回。”
“父亲放心,属于布鲁门的时代到了。”古濯扶着古漳从空旷的角落走到属于自己的席位,三七阁大长老右侧的位置,万传真等人见状,纷纷举起几案上的茶敬了过来。
古漳一抬手,踏踏实实地坐了下去:“诸位,今日可不要手下留情啊。”
*
比武台上,古漳震惊地看着自己手心伤口渗出的黑血,霎时急火攻心,指着对面刚刚收枪的人:“姓李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竟然耍阴招,用毒?”古濯亦震惊的看着自己父亲在击杀对方的最后一刻败下阵来,他凝出生平最强一招,百分之百可以置对方于死地,却在最后一刻,强大的力道从被破开的掌心溃散,他的父亲不得不收住功势,提功欲护心脉,可毕竟他方才用力太猛,又一连击败十来名对手,此刻强弩之末,即便再厉害,也难以招架对方在枪尖涂抹了剧毒,为保性命,功力溃散或者落败这已经不在最先考虑的范围内了。
李鬼不理父子两人的质问,只是低头整理枪樱,只等周围都唏嘘安静,这才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古兄,你败了。”
听到‘败了’了两字,霎时,古漳气的暴跳如雷,不管不顾的想冲上去再来一回,可惜体内毒素乱串,他才迈出一步,就被内脏发出的疼痛警告叫停,随即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栽向身后,幸好被古濯拦住后腰,这才勉强站稳,他颤抖着手,嘴角也因气攻心喷出血:“你言而无信,你明明承诺于我,不与我争抢这第一……”
“古门主可别冤枉我,我的原话是天下第一,强者居之。如今我们各凭本事站在这里,以实力论高低,可算不得无信,诸位说,是也不是?”李鬼挥出一枪站定,目光扫过均被古漳打败伤的七七八八的一众掌门人。
因着一开始就被古漳威胁跟随前来三七阁闹事,便只得顺从的尊古漳为尊,本以为一切都水到渠成不过走个过场,可哪里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们被迫追随的人非但没能得到第一,反倒还是被三七阁的人给将了一军,他们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失望,却也有些庆幸,跟谁都是跟,何不弃暗投明继续跟三七阁呢,于是彼此对视之后,均点头称是,再不将布鲁门父子看入眼中。
李鬼心中早料定会是此等结局,这些个小门派掌门人,都是些房梁上的冬瓜,顺风倒,不足为虑,倒是那唯一没有参加比试的邱甜儿,才是最难搞的一环,于是看向背靠着长椅晒着太阳打盹的女人,李鬼头一次不再以长老相称:“邱甜儿,你乃三七阁首席大长老,可要与我一战,争一争这第一的位置?”
这是战书,也是决裂的决心。
邱甜儿缓缓睁开眼皮,不冷不淡的看向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李鬼,心中有一瞬的惋惜,却也仅仅只是一瞬,她慢慢起身,往比武台走去。
见状,李鬼心中一喜,原本的担心此刻也荡然无存,邱甜儿是三七阁首席长老,除过她那无人得知的功夫之外,那神鬼莫测的用毒手法才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存在,不过他已研究出置她于死地的方法,就怕她心无旁骛不来与他比试。而眼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见邱甜儿走至跟前,李鬼心情很好:“邱甜儿,今日比试,可要尽力,莫要相让啊!”
“李长老,你错了。我前来,并非与你比试,不过是帮阁主送份推荐信与你。”邱甜儿将一并送来的第二份信递给李鬼,笑着等在原地。
“阁主推荐信?”李鬼有些吃惊,左右看过后半信半疑地接过信,有些不安的取出信封里的信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