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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九·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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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我没有再见过阿岫。”

屋内已经点了灯,陶嬷嬷身上披了件干燥的毯子,坐在用麻绳捆起来的矮凳上,神态宁静。听心还蹲在地上,乐此不疲地拿着炭块认真写字,写的全是“碧山云出岫,无心景自闲。数影问明月,何处故人安”。

“这一次,她大约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陶嬷嬷说完,视线落到萧岚脸上。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看向萧岚的脸,而不是蜻蜓点水地看一眼就慌张移开目光。

“孩子,你与阿岫,真的很像。”

时隔十八年的往事穿越时空而来,曾经多少惊涛骇浪,今已零落成泥碾作尘。

萧岚轻轻呼出一口气,“后来呢?”

“后来啊……”

后来,陶嬷嬷和小公主被赶来的禁军救出来,送去了蓬莱殿。直到破晓时分,才看到萧宴一身狼狈地独自回来。

萧宴没有怪罪陶嬷嬷,但陶嬷嬷自觉已无颜留下。萧宴没有强求,派了太医去给陶嬷嬷治腿伤,从此也没有再去看望过她。

云华宫中从宫人到守卫都是萧宴仔细挑选过的,如今淑妃已殁,那些人已没有用处。萧宴果真是毫不手软,一个个清理干净,只留了一个疯了的听心。

离开了云华宫,听心疯疯癫癫总是受人欺负,陶嬷嬷没有亲人,见她可怜,便一直带在身边照顾着,直至今日。

淑妃薨逝后,不知是否是太过伤心,萧宴的身子也急转直下,撑了六年就驾崩了。驾崩之前,他着人重修了云华宫,却又在修好之后下令永久锁宫,直至不久前萧允下旨为萧岚的到来而开。

他们在陶嬷嬷的木屋里留到凌晨。临走前,陶嬷嬷给已经熟睡的听心掖好被子,送他们到门口。

陶嬷嬷看着萧岚,欲言又止。

“我……其实我后来又去蓬莱殿看过你,那时候你才……才两岁多一点,在蓬莱殿后的树下玩,就这么高,不认生,还叫我婆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她苍老而浑浊的眼里有些许光芒,一头银发挽得一丝不苟,额上纹路如枯树皮,沟壑之间尽是岁月风沙。

萧岚不知道她十八年前是何种模样,却一定不是今日这样,佝偻着身躯,守着一段尘封的往事,怀着半生的愧疚与遗憾,影子一样不声不响地活在这座深宫里。

她垂下眼眸。

“不记得了。”

陶嬷嬷眼里的光熄灭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也好,也好……那,殿下慢走,王爷慢走……”

此时尚未破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两人回去的路上比来时顺利,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萧岚一直沉默不语,秦渊也没有打扰,只在路过御花园的金鱼池时怕她掉下去,把她往里侧拉了拉。

而她静了一瞬,用力甩开他的手。

……这怎么又生气了?

大概是看出他茫然,她神色又冷了几分,开口道:“你知道多少?”

秦渊一愣,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事提起来是有些头疼,“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多少。”

萧岚不依不饶,“那是多多少?”

这话他没法接,她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

“我一直在想,宫里有哪些人是鸿嘉之乱前就在的……可我偏偏忽略了宫外,我身边不就有一个吗。”

她冷眼看着他,“现在你还想瞒着我吗?”

秦渊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最后叹了口气。

“我承认,我以前见过温皇后。”

那是许多年前,他才七八岁的样子,被他爹打包扔进宫,和太子一起上课。

偶尔皇后会来看望太子,带着吃食给他。她不偏心,有太子的一份,就一定会有秦渊的一份。

那时太子会规规矩矩地行礼,四平八稳地答:“多谢母后。”

而他就跳脱多了,心也大,即使刚被徐太傅拿戒尺敲过脑袋也不生气,欢天喜地地接过小零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哄得皇后捂嘴直笑。

印象里,皇后是个温柔又端庄的人,对待太子和他都慈爱又不失威严,当得起一国之母的尊贵,与陶嬷嬷口中那个偏执忧郁的人相去甚远。

至于容貌,他早已不记得了。萧岚越长越大,他也没有觉得与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有多少相似。

但要说他一点都不知道,也是假的。

兴平三年,他刚刚从濮川凯旋,戎装还没来得及卸就被武帝宣召入宫,第一次见到了武帝怀里刚满三岁的萧岚。

那时他偶然看见武帝的青玉案上凌乱地散落着几幅字,每一张上都是那几句诗。

碧山云出岫,无心景自闲。数影问明月,何处故人安。

何处故人安。

“这首诗,你是从何处知晓的?”

以秦渊对萧宴的了解,他一定希望他的女儿活得自由快乐,不会教她这些上一辈人遗留下来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

萧岚别开目光。

“云华宫玉泉殿中,有一处密室。”

“密室?”秦渊讶然。

云华宫除了景淑妃住过再无别人,若是有密室,只有可能是武帝所建,他恰好又在那场大火后修缮过这座宫殿,目的不言而喻。

那间密室入口极为隐蔽,里面不大,只有一个木架,一张桌案,一套已经干涸的笔墨,还有一盏还能勉强点燃的灯。

墙上大大小小挂着许多画像,画像上都是同一个人,落款也都是同一个名字。画中人姿势神态各异,却都在作画人的笔下栩栩如生。

世人都道宣文皇帝书画双绝,却无人知晓靖武皇帝画工比之亦不遑多让。

在某一幅画的边缘处,就写着那首诗。字迹已有些模糊,原本飞扬的笔锋局促地挤在一角,仿佛在害怕惊扰什么。

听罢萧岚所说,秦渊许久没有言语,最后才轻声道:“他一生铁血,锁在那间密室里的,大约是他全部的深情了。”

萧岚的脚步停了停,脸上染了些许嘲意。

“深情……你管这叫深情?”

她似是觉得可笑,“煜儿比我只小了一岁不到,算算时间,有他的时候,不正是先帝把她关在云华宫,强迫她生下……我这个根本不受期待的孩子之时?”

楚王萧煜,许昭仪所出,十三岁就被萧允赶去了封地,至今未回长安。

御花园中灯火暗淡,他看不清她的脸,却听得出她声音里压抑的情绪,心里一紧,“濛濛——”

“真是深情啊,一边在她面前演出些情深不寿的戏码,一边又去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不累吗?”

“濛濛,你听我说——”

“说什么?”她再度甩开他的手,嗓音里多了几抹隐忍不下的厌烦,“你当然能理解他,他对你多好啊,又是封爵又是赏赐又是重用,你们永远只会想着自己,又怎么会在意别人是死是活——”

秦渊无视她的推拒与挣扎,不由分说把她按在了怀里。

“你说得对。”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他一下一下地顺着脊背轻抚她的发丝,像在安抚某种炸毛的小动物。

“你说得对,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无权评价他什么。可我最感激的,不是他的重用与赏赐……而是十五年前,他把你送到我面前。”

“说我自私也罢,无情也罢,我知道他或许对不起你的母亲,可我却无比庆幸他在那时候留下了你。”

“濛濛,你并非不受期待。”

她渐渐安静下来。

双手不知何时已不再推拒,转而拽着他的衣襟,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口。他能感觉到胸口湿了一片,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身子在微微颤抖。

秦渊轻拢着她,如同某种无声的安慰。

等她终于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平静。此时下了半夜的风雨已然停歇,御花园中弥漫着些许雾气,天快要亮了。

她微微退后一步,正要说什么,忽然噤声,反而迎上来,仍抵在他胸口的手骤然发力,使劲一推。

秦渊没防备,被她推得后退几步,背后重重抵上一旁假山石的凹陷处。没等他反应过来,她迅速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带着湿气的熟悉暗香霎时间扑鼻而来。

假山上的藤蔓被带得一晃,积攒了一夜的露水和雨水劈头盖脸淋了两人一身。

不远处,匆忙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是巡夜的卫兵。

“奇怪,我明明听见这儿有动静……”

卫兵的声音响在耳边,与他们只有一道镂空的假山相隔,只要那个卫兵耳聪目明一点,往旁边一看就会发现他们。

她心中紧张,竭力往假山里藏,几乎贴在他身上,没有注意到他身子一僵。

“这儿哪里有什么人?你听错了吧,雨声还差不多……”

御花园中草木扶疏,假山嶙峋,风一吹,草木灯影乱晃,平添几分诡异。

几个卫兵面面相觑,有人不舒服地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走了走了,换班去,整天神神叨叨的……”

其他人抱怨了几句,结队离开了。

一直到他们脚步声消失不见,园中重归黑暗,萧岚才敢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们身边的这块假山里面还有一处凹陷,成为一个四面透风的山洞,外边爬满了青碧的藤蔓,掩映之下,乍一看还真难以发觉。

轻轻呼出一口气,平复着过速的心跳,她微喘着退后一步。

秦渊整个身子还隐蔽于假山洞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见他一直没有动作,她奇怪,又靠近他,小声问:“怎么了?”

方才事急从权,她来不及解释,下手重了些,这山石虽然不算多尖锐,但血肉之躯撞上去还是很疼的。

她心中有些歉意,伸手去扶,他终于动了动,躲开她的手,声音有些异样:“……你先走,我跟着你。”

萧岚的手僵在半空中,收回来,也没有多问,转身往云华宫走去。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两三步的位置,一路无言。

到了云华宫门口,还没来得及转身,她只觉得身后风声一响,人已经不见了。

她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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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过后,秦渊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进宫,萧岚让人打听了一下,才听说他又出去替萧允跑腿了。

萧允这个人,小心眼归小心眼,用人是一点也不含糊。今日让秦渊代为巡察盐务,明日让他清理户部账册。他一个打仗的,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后反倒磨成了万精油,算盘珠子拨得比户部尚书都快。

有时候萧岚也搞不懂萧允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他不信任秦渊,可大事小事重要事全交给他去做,说他信任秦渊,可闲着没事的时候又变着法的给他添堵。

当秦渊远赴恵原郡公干结束,回到长安的时候,已是四月维夏。

皇帝千秋将至,下令休沐三日,全城同欢。

前些年边疆不稳,萧允没有这么高调过,这几年国力蒸蒸日上,找个由头鼓舞一下百姓,倒也未尝不可。

进入初夏,绵绵细雨天少了,晴朗日居多,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陆辞前脚刚下朝,后脚便被几个同僚请去琢玉楼品茶。说是品茶,话题却绕不开秦渊。

满朝皆知陆辞与秦渊一同长大,后更是违背陆家祖训一意孤行加入玄甲军,成为秦渊的左膀右臂,都想从他嘴里套出些关于秦渊的消息。尤其是最近秦渊又神秘失踪,不少人在猜测他是否又替皇帝去了哪里暗访。

陆辞早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合,跟秦渊混久了,也练就了一身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但再是游刃有余,还是会觉得厌烦。

陆辞陪他们瞎扯了大半日,那几位咂摸出味儿,心知今日是套不出什么话了,暗自恼怒,面上仍然客客气气地,结了账便走了。

陆辞终于清静下来,倒不急着离开,怡然自得地又喊了壶碧螺春,悠闲地靠在窗边看热闹。

今日琢玉楼有诗会,就在大厅一层点霜台对面又搭了个台子,上面置了桌案与笔墨,后方打了个巨大的架子,一方洁白绫锦悬挂其上,供人泼墨挥毫。两个年轻人正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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