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蛇尾落下的那刻,洞口传来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紧接着便是一道黑影盘旋而上,死死钳住了蛇尾,用力一甩,直接甩出了几丈远。
石壁都被震得晃动了一下。
随即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凤玦睁眼,正对上两颗红宝石般的大眼珠子。
大黑龙蹭了蹭他的衣角,吐出了一口温热的鼻息。凤玦缓缓反应过来,眼眸一亮。这好像是阿令的坐骑。难道阿令他,也在附近……
此刻,洞外的潇令站在一颗参天大树的高枝上。
衣摆随风飘荡,映在月色下的身影如梦似幻。他透过洞口看到了里面的一切,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条蠢龙,竟然不听他的话了。迟早把它拿去煲汤喝了。
凤玦在大黑龙的护送下,平安出了山洞。
一抬眼,就望见了悬崖上站着的潇令。
这才几时,他竟又换了身行头。
比白日里凤玦新郎官的喜服还要艳丽的红色。那抹红,衬得他白皙如雪的皮肤好似绸缎。
潇令见他,先是冷嘲热讽了一顿。
“凤玦仙师好生风光,先是当了新郎官。这会儿,又跑来和妖怪约会来了。”
说完,还不忘斜睨了一眼他身边的大黑龙。
“还不退下。多事的家伙。”
大黑龙委屈巴巴地垂了脑袋,一溜烟儿便隐没在了草丛之中。
凤玦尴尬一笑。
立刻解释道:“是杨羡那小子找我帮了个小忙。师出同门,我总不好意思拒绝。阿令,我真没有要娶别人……”
话没说完,被身后传出的声响打断。
只见蛇妖匆匆忙忙抱着一具森森白骨跑了出来,身后的洞穴瞬间轰然倒塌。险些将那蛇妖压在下面。
蛇妖见是潇令,自嘲似的笑道:“我早该想到你会在这里。”
潇令却像不认识她一般,盯着她怀中的那一堆白骨。
蛇妖立刻警觉,将白骨死死护住,嘴里恳求道:“既然落到你们手里,我认了。但还请你们将我和他葬在一起……”
凤玦好奇问道:“这白骨的主人是?”
蛇妖唇色发白,显然之前黑龙那一击伤了她大半元气,说话声音都虚弱了许多,但她还是强撑着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游方僧人,名唤无极。无极自幼遁入空门,一心想着普度众生。他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一条险些丧命于秃鹰之口的小青蛇。小青蛇为了报恩,便日复一日地跟着他。在他的度化之下,小青蛇修为大增,有了想要成仙的打算。
就这样,无极带着小青蛇游历到了东丘国。
那年的东丘,正值皇帝痴迷于追求长生术,下令悬赏捕捉九尾狐。青丘地势险峻,去的人前仆后继,却大都是有去无回。城中的达官显贵趁机敛财,假意用高价雇佣穷苦百姓捕狐。一路上,遍地白骨森森。
无极见状,求见陛下希望他能停止。
但皇帝早已病入膏肓,只求着这九尾狐的心血来保命,根本听不进去。
于是,无极做了一个决定。
他独自前往青丘,猎得一只九尾狐。进宫献给了陛下,陛下很是高兴,要赏他些金银珠宝,封他为国师。无极一口回绝,只求的一道圣旨。以后,东丘国不再允许狩猎九尾狐。
当天晚上,皇帝吃了九尾狐的心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一个神仙告诉他,吃了九尾狐的心肝并不能长生。而白日里那个僧人是玄奘转世,吃了他的心肝才能百病尽除,长生不老。
皇帝醒来,只觉胸口剧痛难耐。
连忙让人连夜将无极抓了回去。无极被绑在石柱的祭坛上,按照皇帝梦里的指示,先是被暴晒三日,然后再剜下他的心肝入了药。那时,小青蛇尚未修炼成人形,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一具被挖了心肝的白骨。最后,被丢弃在乱葬岗上。
她将白骨一点一点给拖了回来,葬在了这里。
潇令看着那堆白骨,想到了泠夕。心口隐隐作痛,只好撇过头去,问道:“所以,你便是为了报复,去挖别人的心?”
蛇妖摇头,“不是我。”
凤玦疑惑地看着她:“那山洞里的白骨又是怎么回事?”
蛇妖道:“这洞穴是我临时找到的,白骨也是很久之前的了。真的和我没关系,我只是想,想……”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白骨,小声道:“把他救活。”
凤玦:“救不活的。肉身已死,魂魄早已入了黄泉。说不定,早已转世轮回过好几世了。我劝你,还是尽早放下。”
蛇妖抽泣,将那堆白骨平整地放在一处干净的地上:“轮回是需要完整肉身的,他肯定还没有,还没有投胎转世……就算救不活,我也想他能够早入轮回,不必在阴间受苦。”
潇令抬眸,似乎有点意外。
“那你可愿,以命换命?”
蛇妖神色惊讶,潇令若记得之前幻境中发生的事,就不可能会帮她。她猜不到对方在想什么。
却还是答了句,“愿意。”
*
潇令带着凤玦回到酒楼时,已入亥时。更夫刚敲完铜锣,便撞见二人一前一后走进花巷,以为是哪家回门晚了的新妇,好心提醒他们早些回家。顺嘴夸了句“你家娘子好生漂亮!”
这话,是对着凤玦说的。
娘子自然指的是潇令。
凤玦嘴角难掩的笑意,险些压不住。奈何潇令就在旁边不断释放着阵阵寒意,为了更夫的安全,他立刻道:“我家娘子怕生得很。”
听到这话,更夫有些羞愧地收了目光。——毕竟是才过门的新妇,他这样直勾勾盯着人家看,确实不好。
“驱妖司可是在这儿附近?”
凤玦向来觉得自己记性不差,可这几条巷子纵横交错,过于相似。而他第一次进驱妖司又是被绑着去的,只记得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更夫瞧了凤玦一眼,轻声提醒道:“驱妖司这会儿早下班了。你若报案,明早辰时,早些去也可。”
凤玦觉得这更夫十分和善,便同他东拉西扯了几句。一旁的潇令听不下去了,冷哼了一声。更夫瞧着这新妇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立刻笑笑和凤玦道了别。——以免影响人家小两口的感情。
待更夫离开,潇令开口:“驱妖司抓了你,你还回去干嘛?”
凤玦摊手,“白怀和阿温还在那里。我若不回去,他们当我逃走了,扣下他们怎么办?”
潇令扬眉,半带轻蔑:“你是觉得那群草包,能留下我魔族的大祭司。”
这话不假。
凤玦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此时,背靠大牢墙壁小憩的白怀和阿温没忍住打了个寒噤。阿温干涩的嗓音响起:“主人,我们该不会是被那小子给骗了吧!”
白怀双眼紧闭,像是熟睡了一般。听到阿温的话,他轻轻一笑:“尊上的眼光倒不会那么差。”
“……”阿温不语。
——谁不知道,那闻名九州的凤玦仙师就是天下第一大骗子。
这一次,轮到凤玦没忍住打了寒颤。
他觉得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不然就是夜色太凉,他失去修为,竟然连保暖的功效都没有了。凤玦暗自搓了搓手臂,朝潇令靠近了些,想靠聊天转移下注意力。但不知为何,他一靠近,身上忽然就暖和了起来,像是靠近了个暖烘烘的大火炉。
寒意顿时全部散去。
潇令极其敏感地感觉到凤玦朝他越靠越近,几乎就要贴上他的背。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去,冷冷道:“你是故意……”
话刚出口,凤玦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二人身高相差无几,这么一撞,直接抱在了一起。要不是凤玦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潇令的腰身,脑袋微微向左偏了一下。刚刚那一撞,绝对会是个绝佳机会。这会儿,凤玦便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的手还放在潇令的腰上,思考着要不要现在放开。
等了半天,也没见潇令生气。
他微微侧眸,正瞧见潇令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白皙皮肤下泛起的红晕。靠近他的那边尤其明显。
凤玦看得一愣,这是害羞了?
原来大魔头也会害羞啊……这害羞的样子倒是和霜儿一模一样。
想到冷凌霜,凤玦缓缓松开了环在对方腰间的手。
他私心认为,自己还是谢九沅,纵是他有了凤玦的记忆,不得不做个徒有虚名的仙师,可他还是谢九沅。在他心底,他的霜儿是个善良纯洁的小白兔。——绝不会是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大魔头。
潇令感觉到凤玦的体温渐渐远离,脸上的红晕也慢慢散去。
恢复神智后,他在心中暗暗咒骂了自己一句,该死。
他想到了三百年前第一次见到凤玦时的情景。少年的他站在人群中,没有华丽的服饰,只带了一抹绿色的发带。就好像万千珍珠里的一点翡翠。
很特别。
也很耀眼。
对于那时的潇令来说,他不觉得自己会爱上谁。但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想要
——拥有他。
可那时的潇令并不知道凤玦有多么恨魔族之人,恨到想要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胸口像是被什么拥堵在哪里,喘不过气来。潇令忽然往前一冲,抓住了凤玦的衣领,质问他:“你就那么希望我死,就为了你心中的人间正道?”
他气势逼人,吓得凤玦一晃神。
更多的是出乎意料。
人间正道?凤玦心下想笑,他可没有那么伟大——
“我只知道,只要我活着,你便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