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灼热的火焰在燃烧。头顶之上,是一条盘旋着的巨龙,不停地向他们吐着火球,火球落下,点燃了房屋和那群拼命哀嚎,痛苦挣扎的人们……
还不到十岁的潇令抱着泠夕的一堆白骨,满眼猩红,唇齿打颤。手边掉落着那半张烤焦了的炊饼。是泠夕从老妪那儿讨来的,没舍得吃掉,说是要留给他。
如今再看着饼,已是血迹斑斑。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捧在手上,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眼眶中泪水不停地打转,他想咆哮,愤怒与仇恨在他心头生根发芽。而悔恨却如同化不开的寒冰包裹了他的全身。
那一刻,他只能不停地重复着——
是哥哥的错,我不该去的,我不该留下你一个人……是我的错!明明应该留下来保护你……
小小的身躯似乎无法承受如此大的打击,他突然感觉心口一阵剧痛,四肢竟开始四分五裂起来。
直到那一刻,他才慢慢意识到为何他是凡人却能住在神域。因为他本就是神族的后代,还是上古火神祝融的后代,而他的父辈正是挑起当年神族大战的一方。他亲眼看着养父被压倒在不周山下,神域被毁,他和泠夕颠沛流离……
那一刻,原本要化身真神的他突然坠入魔道,像被千万双无形的手抓着,一起落入了沉渊。
他在深渊里昏睡了八年,醒来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只知道魔族出了一个新的魔尊。他强大到令人望而生畏,也同样冷血到令人发指。——前任魔尊的死状,更是成了许多魔修的噩梦。
阿瑶坐在他对面,将他的情绪一览无余。——她想不出这么一个嗜血如命的大魔头为何会如此难过?
她试着想去安慰对方,话到嘴边却变了味道:“那你可以找找其他意义,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既然说出去了,阿瑶还是顺着说了下去。
“除了报仇,还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比如,”阿瑶眼珠转了转,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美食,但潇令都是魔尊了,根本用不着进食。
潇令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是在可怜我?”
阿瑶立刻摇头:“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觉得你恰恰相反。”
潇令唇角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却不是发自内心的笑,看上去有那么几分苦涩。他道:“你是说我可恨。”
阿瑶觉得安慰人实在不是她的强项,于是双手一摊,撂挑不干了。反正以对方的实力,也不怕仇家寻上门来。
“算了算了,你爱怎么就怎么样吧。”
她说完,瞧了眼素素也吃的差不多了,便招呼着对方和她一起离开。薛素还没起身,就听潇令冷冷道:“我救了你,你便是如此报恩的?”
阿瑶身子一僵,怎么?这是要讹诈她……
不等她问,潇令便继续说道:“我亲自来请你,做我的证婚人。”
“结婚?”阿瑶双瞳微怔,脑袋里下意识想到凤玦。三百年前的事,孟婆同她讲过无数遍。潇令作为主人翁,被所爱之人背叛,不该是去找他复仇吗?
“不是去杀他的?”阿瑶问道。
潇令轻笑:“不是你说这世上不止报仇这一件事情。”
阿瑶不信。
薛素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
“这不像你。”阿瑶皱了皱眉,总觉得对方定是别有所图。
“没错,本尊就是别有所图。”
一句话吓得阿瑶都结巴了。“你怎么能偷听?”
——知道魔尊潇令能读心,没想到连她的都能听到!
收起心思,阿瑶端出了冥界之主的架势。“要我跟你回去也可以,但我必须要先抓到那个扰乱阴间秩序的坏家伙,才能回去。”
“你们说的可是食心妖的案子,”薛素见终于能插上话来,不免有些兴奋。“听说这妖怪性情乖僻,模样极度丑陋,最爱食少男少女的心。”
“吃了心,会怎样?”
阿瑶眨了眨眼。——难道会变美?
说话间,街道上人声熙攘,锣鼓喧天。
隔着好几道街时,潇令便注意到了这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领头的吹着唢呐,身后婢子撒着花瓣,沿十里长街而下,异常热闹。新郎官紧随其后,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头戴羽冠,身披霞衣,一身的珠光宝气。
潇令瞧着瞧着,眉间忽然一蹙。
——那马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凤玦。
此时的他,满脸春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神采奕奕!
阿瑶也瞧见了那迎亲的队伍,素来喜欢看热闹的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快看啊,今日竟然有人成亲!新郎官模样好生俊俏……”她语调放缓了些,转头看了眼素素。“倒是和素素你有那么几分相似。”
啪嗒——
一声脆响。
薛素一脸紧张地看向潇令,双目无措。手边是她一时激动碰倒的酒壶,酒水一不小心溅到了潇令身上。潇令也不生气,反倒朝她笑了笑。薛素立刻脸颊羞红,像煮熟的鸭子似的别开脑袋。
*
长街上,马队行进得十分缓慢。几乎是寸步难行。
围观的大都是听说了今日这出嫁的乔家丽娘容貌美艳绝伦,算得上倾国倾城。小娘子深居闺阁,今日难得能一睹芳容。少数人是觉得稀奇,如今这妖怪案闹得如此厉害,竟然还有人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成亲。
见人群越围越多,凤觉一撩袖子,从腰间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旋即从中掏出一把金灿灿的东西,往空中一丢,高声吆喝道:“今日我大喜,在场诸位,见者有份!”
白花花的碎金片如落叶般飘散一地,人群蜂拥而上,你推我搡。混乱之中,迎亲队伍被挤散,凤觉深感大事不妙,刚要勒紧马缰,就被人拽下了马。
衣服被扯破了几处,他也顾不得这些,只得先护脑袋,不被人群踩成肉泥。待人群渐渐散去,再看凤觉,身上几乎只剩的一件不值钱的黑色打底。
他不慌不忙地爬起,摸摸脸上无事,放宽了心。然后,轻轻弹去身上的尘土。
今日天气甚好,不知何处突然刮来一阵妖风,卷起地上的残叶漫天飞舞。
混在迎亲队伍之中的杨羡最先察觉,他握紧腰间的佩剑,目光炯炯地盯着轿子。四周埋伏着的紫衣卫也速速将轿子围了起来。妖风吹的轿子不稳,阿温鸡腿刚啃到一半,就被颠簸地左摇右晃。他眉头一皱,深吸一口气,定住了轿子。
杨羡一看轿子不动了!
立刻上前查看。
轿帘掀开,阿温正气定神闲地吃着鸡腿。他觉得不太对劲儿,妖风刮了这么半天,怎么也没见那妖怪出现?难道是那妖怪知道有埋伏不敢来了……
正想着,妖风停了。阿温还安然无恙地坐在轿子。
杨羡和阿温大眼瞪小眼。沉默过后,杨羡默默将轿帘放了下来。
他转身,想着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刚走了两步,忽然看到白马上面空了。他依稀记得凤觉好像是下马了,可马匹的左右两侧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随手拽过一个紫衣卫一问才知,方才所有人都去保护新娘了。——根本没人顾得上新郎官。
*
凤玦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说好的要绑新娘的,怎么被绑来的是他?
眼睛被一块黑布蒙着,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身下坐着的应该是块形状不怎么平整的石头,有些硌得慌。他轻轻扭了扭腰肢,听到一声清脆的“嘎吱”,有什么东西好像碎掉了,就落在他的脚步。
不等他思考,一道婉转的女声响起。
“又见面了。”
与此同时,眼上的黑布也被人一把扯去。
他的视线一点点恢复,却依旧看不清什么。
像是在一处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四周没有光。依稀有点点萤火绿,在四壁间飞荡。他伸手扶了下身下的石头,想要站起。却再一次听到了那声清脆的嘎吱声。凤玦动作一滞,隐隐感觉有些不动劲儿,拿起那被他压碎的石头一看——尼玛,竟然是人的骨头!
吓得他赶紧丢掉,又在心中默默为对方超度了好几遍。
女人被他的举动给逗笑了。
“哈哈没想到,仙师也会有怕的东西……”
声音离得很近,但那女人的身形却好似笼罩在了黑雾之中,显得异常飘忽不定。
凤玦叹了口气,问道:“既然都认识,又何必躲躲藏藏,装神弄鬼。”
女人的笑声停了。
黑雾中的身形渐渐清晰,是一个模样艳丽的赤足少女。她长发飘逸,身上穿着如同贝壳般闪亮的鳞衣,脚踝和腕上还戴了一串红珠子。
凤玦隐隐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一种被胭脂都难以掩盖的鱼腥味。
女人打量着他,近乎是在看到嘴的猎物。
凤玦也打量了她一眼,就一眼,他心中立刻有了答案。
“在谢家庄,我放你一条活路,你便是如此报恩的?”
蛇妖也不再隐藏身后的尾巴,缓缓挪动着靠了过来。她眼神阴冷,死死地盯着凤玦:“放过我?你抢了我的妖丹,害我失去了百年功力,如今只能依附于他人而活,竟还想让我感激……”
凤玦打断道:“你可是想要我的命,拿你颗妖丹不为过吧。”
“……”蛇妖尖牙一呲,险些气晕过去。
“金都城的挖心案,也是你做的?”凤玦完全不管对方心情如何,直奔主题。
蛇妖气笑了。——这人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还在这儿关心别人的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以你现在的修为,还管得了吗?”蛇妖道。
凤玦自知被嘲,反倒笑了笑。
“你说的对,如今我修为尽废,是不该操心别人的事。”凤玦问道,“那你抓我来这里,是为了作甚?”
“杀了你。”
“好啊,那就来吧。”
说完,凤玦竟然真的把眼睛一闭,双手一摊。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架势。
蛇妖怒了!
卷起尾巴,再一次刺向了那个害她失去妖丹的“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