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夏后的日头越发毒辣,沈映画嫌热,换了身纱制的衣裙,戴上帷帽,纱裙轻飘,娉婷袅袅,如缥缈烟雾一般轻盈。
沈映画脚步轻快,站在慕容曜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陛下,走吧。”
按慕容曜的要求,沈映画把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来人脸。只是慕容曜摸了摸她单薄的衣衫,皱眉道:“昨日还发烧出冷汗,今日就穿得这么单薄,好了伤疤忘了疼。”
听出他话里的关心之意,沈映画笑盈盈地撒娇道:“陛下,那穿得厚,一出汗,风一吹,不是更容易着凉吗。”
慕容曜沉默了,许是觉得沈映画说得有道理,就没再说话,他握住沈映画的手,带着她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马车朝着城中最繁华的城区驶去,一路向前,沈映画听到了街上摊贩卖力的叫卖声,阿娘阿婶讨价还价的吵闹声,还闻到了街上吃食的香味,她心里一阵欢喜,宫里的四方宫殿过于沉闷,哪里比得上宫外的开阔。
出了宫,沈映画明显要比在宫里时更自在,她心情欢快地拿着木头小人,一边拨弄着木头人的胳膊腿,一边小声地哼着曲,高兴地跟个孩子似的。
一路沉默的慕容曜也被她欢快的情绪染上,阴沉的脸上多了些柔意。
他是看明白了,只要沾上沈映画,这辈子就算完了,她总有办法能引起人的注意,让人的心时时刻刻都能跟着她走,围着她转。
慕容曜掀开垂坠的白纱,沈映画那张乐得眉开眼笑的脸落入眼中,沈映画抬头看见慕容曜盯着她看,立刻收回脸上的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索性把手里的木头人递给他,“陛下,您要不要也玩一玩,坐在车里怪闷的。”
慕容曜看了一眼,回道:“不好玩,朕不喜欢。”
他伸手去勾沈映画粘在衣衫上的头发丝,缠在手指上,慢悠悠道:“倒是你,这么喜欢这些木头做的玩意,出门都要带着,朕看,做得再精巧,终究还是一块木头。”
慕容曜的嘴硬得很,跟石头一样砸半天都不带裂口的。
自从那什么齐清羽点名道姓地要把这些木制玩具送给沈映画,慕容曜犹如心口长了一个圪塔,不舒服了好多日,偏偏沈映画玩得不亦乐乎,可他又不想告诉她是齐清羽送的。
听到慕容曜嫌弃的话,沈映画坐直身子,想和他争辩一下,不料慕容曜手里那根头发拽得她头皮一疼,她皱了眉,只好往慕容曜身边凑了凑,娇声道:“陛下您松开点,拽疼臣妾了。”
慕容曜立即松开那根发丝,顺势揽过沈映画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他伸手揉了揉沈映画的脑袋,又低头吹了吹。
一番动作下来,沈映画惊愕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慕容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也许是之前的慕容曜太过冰冷薄情,衬得现在的他每一个举动都格外的不一样。
看着沈映画略显吃惊的模样,慕容曜按着沈映画的的脑袋,不解:“怎么这样看朕,朕应该没有故意吓唬你吧。”
是没有故意吓唬,可你现在还不如吓唬我呢。沈映画是和慕容曜因为一些误会闹了些别扭,不过经过她一番哭闹,误会说开了,慕容曜也同她道了歉。
只是她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奇效,慕容曜居然都开始在乎她的感受了,相比之前那薄情高冷的帝王,眼下这个真的令人惊喜。
沈映画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陛下对臣妾这么温柔,臣妾真是受宠若惊呢。”
慕容曜没理会她,而是拿走了她手里的木头小人,精巧的木头小人,刻得栩栩如生,钗环罗裙着身,手持罗扇,低眉轻笑,细看它的容颜,竟与怀里的佳人神似。
沈映画趁机和慕容曜搭话,“您看,这木头人刻得是不是有点像臣妾,不知道是哪位工匠的手笔,是不是从前见过臣妾,不然怎会如此相像。”
“我想起来了。”
正说着,沈映画突然兴奋地拍了下手,喊了一句,她一脸惊喜,仿佛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沈映画有些懊恼:“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一惊一乍的,慕容曜凝眉,“谁?”
沈映画指着慕容曜手里的木头人,“这种木头人,臣妾的远方表兄最会擅长做了,他的手艺可谓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巧。”
哦,终于想到你的远方表兄,那个未婚夫了么。
慕容曜了然,静静地看着沈映画眉飞色舞地讲她的表兄。
沈映画仍不知慕容曜心里的酸味,自顾自地说起往事,“我怎么能把清羽哥忘了呢,我这记性真是差,亏他每年还费力气给我寄东西过来。”
“臣妾还没出生时,爹爹就在齐家所在的淮州做官,后来和娘亲相识相知,就有了我。齐家小孩子多,娘亲带着臣妾回娘家时,就让臣妾和那些表兄表妹们一起玩。”
“有个叫齐清羽的表哥,因为是长子,被家族寄予厚望,故而被教养得格外端庄板正,谈吐举止如大人一样,甚少与我们这些小孩子玩闹。那时,臣妾以为他不好来往,谁知道臣妾只是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乐呵呵地来找臣妾玩。”
“表哥不但聪明好学,还会做一手木工活,能用木头雕出各种样式的器具,就像这种木头小人,他做得更是精妙。可惜啊,舅舅舅母对他过于严苛,觉得这些东西会让他玩物丧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后来,爹爹升官,带着娘亲和臣妾一起回来,臣妾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表哥了。”
说到这里,沈映画下意识提了一嘴,“不过,两年前,臣妾被四皇子殿下威胁骚扰,爹娘发愁臣妾的婚事,为求安稳顺心,就往淮州齐家寄信,本想在齐家为臣妾寻个合适的郎君,没想到表哥知道这件事后,居然回信,说要和臣妾订婚。”
“当时表哥为给臣妾撑腰,特意命人从淮州送了许多聘礼过来,声势浩大,满城都知道臣妾订婚一事,说也奇怪,四皇子殿下忽然就收手了,不再威逼臣妾,自此,臣妾才得了安生,再不用提心吊胆。”
慕容曜嗯了一声,酸溜溜道:“确实,朕也想起来了,齐家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不愧是天下第一富商,天下人都知道他齐家有多威风,多么豪爽,多么财大气粗啊。”
他特意拉长了语调,生怕沈映画迟钝,听不出来他话里的醋味。倘若说一句话喝一口醋,那么慕容曜此刻已经被酸死了。
慕容曜没有告诉沈映画,四皇子之所以收手,放过她,是因为他给四皇子送了一个大麻烦,让人在朝堂上检举揭发慕容晖收受贿赂,慕容晖忙着自证清白,哪里有功夫去勾搭美人。
慕容曜的语气,再迟钝再笨的人也能听出来一丝丝的不对劲,沈映画不傻,她急忙闭上嘴,小心翼翼地转悠着眼珠子,说得太激动,都忘了分寸。
虽然慕容曜两年前对她并无意,可也不能当着他的面提起另外一个男子,他心眼小,一定会跟她闹的。
果然,车厢里安静片刻后,慕容曜开口了。
“沈映画,你喜欢他吗?”
沈映画立刻摇摇头,否认道:“陛下您要相信臣妾,臣妾对这位表兄只有幼年时的情谊,长大后相见次数甚少,臣妾还是看见这个木头小人才想起他的。”
态度诚恳,否认迅速,慕容曜心里的醋味稍稍淡了点,不过,他还是好奇,倘若……
慕容曜伸手捏住沈映画软软的脸蛋轻轻向外拽了拽,沈映画一脸乖巧,由着他逗弄,他忍不住轻笑一生声,“紧张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朕不过是多问了几句话,你从前喜欢谁,朕也不会在乎,反正你现在已经是朕的贵妃,生前是朕的,死后也是朕的。”
如此这般嘴硬,沈映画都忍不住腹诽:是是,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你说了算,你这张嘴比鸟的嘴都硬。
慕容曜还要接着问:“你不喜欢,那你还和他订婚,倘若一切顺利,朕没有登基,死在朝堂争斗里,而你就会嫁给他,你会愿意吗?你会觉得和他在一起此生无憾吗?”
一溜的问题,沈映画有些懵,她哪里知道,她又不会预知,两年前的她怎会预料到今日的事,她不过随波逐流,于那时做了最妥当的决定,至于后事如何,自当顺势而为。
“这个臣妾也不知道。”
“臣妾没有出嫁时,就想过只要这辈子绫罗绸缎加身,日日珍馐佳肴,相公长得俊俏,品行端正,千万不能夜里醒来时看见身边躺着一个丑八怪,那臣妾可真的要哭了。”
“只要有这几样,至于嫁给谁,似乎都差不多。说句实在话,臣妾当初和陛下初遇时,第一眼就看上了陛下的容颜,陛下在一众皇子里长相最为俊俏,而且陛下您还英雄救美,帮臣妾赶走了那登徒子。回去后,臣妾便念念不忘,所以臣妾回去后就忍不住给您写信,邀您出来游玩。”
沈映画挽着慕容曜的胳膊,故作娇羞,“说起来,臣妾和陛下才是有缘呢,一见钟情,英雄救美,都让臣妾遇上了。”
这个时候,沈映画还不忘拍慕容曜的马屁。慕容曜佩服,沈映画好似有一种能力,无论与她说什么,最后都能绕到拍马屁上。
可是,听到佳人这样的甜言蜜语,他依旧很失望。
“沈映画,你真的没心没肺,只知道吃喝玩乐。”
沈映画不乐意了,她仰头看着他,辩驳道:“吃喝玩乐不好吗?臣妾自从记事起,就是这么过的,爹娘也从未过度管教过臣妾,不像其他人家的姑娘,要琴棋书画,要端庄大方,在家听父母的教诲,出嫁听相公的话,臣妾的爹娘说了,只要我开心,就是飞到天上摘星星都行。”
马车停在了一家药铺门前,慕容曜从沈映画怀里抽出自己的胳膊,他语气无奈,“别摘星星了,下车,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