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沈映画难受地哼唧了几声，她浑身如同火烧一样，汗水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犹如在泥沼里，想爬起来喝口水，却怎么都没有力气。

终于，甘泉一般的茶水流入喉咙里，沈映画贪婪地饮着，干渴的嘴唇得了解救，好受了许多。

沈映画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想看看是谁在喂她水，她烧得脑子迷糊，好半天才看清慕容曜的脸，对方华服冠冕，应该是刚下过早朝，眉目间尽显帝王的威严，可是他却低着头，一只手扶着沈映画的后脑，一只手端着茶杯，喂给她水。

若是以前，沈映画一定会觉得他人美心善，可现在她只想让他走，看见他的脸，她就会想起梦里那些可怕的景象。

沈映画嗓子烧得嘶哑，还是努力张开嘴，委屈道：“不要你。”

声音细小微弱，慕容曜有些没太听清楚，就低头凑到沈映画的嘴唇边，问道：“你说什么？”

他一凑近，沈映画就害怕，害怕他如梦里一样凶狠可怖，她不想看见慕容曜这张脸，病中的少女有些任性和娇气，她不管不顾，就要慕容曜走，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行，她不要和他呆在一起。

沈映画艰难地重复道：“不要你。”

她又强调一遍，“你走，不想看见你。”

这回慕容曜听清楚了，他的眼神依旧温柔，端着手里的茶杯，盯着沈映画惨白的小脸，忽而勾唇笑了笑。

沈映画顶着一张倔强的小脸蛋，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两颊上，虚弱又可怜，偏偏那眼神里又透着一股子决绝。

慕容曜起身，看着沈映画的眼睛道：“那朕走？”

沈映画坚定地点了点头，“嗯，你走，你走远远的。”

得了这个回答，慕容曜没有犹豫，把茶杯递给翠竹，转身就走了。

屋里的侍女们全都惊愕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慕容曜甩袖离去，她们没想到醒来后的沈映画要赶慕容曜走，更没料到慕容曜会走得这样干脆，毕竟刚才慕容曜还贴心地照料着沈映画。

实在叫人搞不懂其中名堂。

沈映画脑子昏昏沉沉，看着慕容曜离开的背影，心里好受多了，只是身上还热，脑子也疼，浑身难受，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爬在什么，惊惧不已，时冷时热，她从未受过这样的病痛，苦苦地咬着牙闭上眼睛，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

沈映画想娘亲了，她在家里生病时，娘都会坐在床边陪着她，照顾着她，哄着她，可现在她进了宫，身边只有一个从小长大的翠竹相伴，加上病中多思多虑，很快，沈映画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翠竹见状，满眼担忧地伸手抚上被子，柔声道：“娘娘，是又难受了吗，让太医进来给您瞧一瞧？”

沈映画呜咽道：“不要，我谁都不要见，翠竹，你叫他们都走，我想好好睡会。”

可怜兮兮的，翠竹轻拍了几下，“好，那奴婢在这里陪着娘娘，好不好，有什么事，您就叫奴婢。”

沈映画焉巴巴地闭上眼睛，嗯了一声，便只剩下呼吸声，翠竹把被子掀开一角，沈映画病恹恹的脸色，乱成麻线团的发丝因为出了汗，黏在脸颊上，往常总是舒展的眉头也紧紧拧着，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翠竹心疼地拧干手帕为沈映画擦拭着脸和身子，兴许这样能让她好受些。

慕容曜快步走出坤宁宫，太监高盛海紧紧跟在后面，不忘去观察着慕容曜的脸色，方才他在外面候着，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慕容曜冰着脸走出屋子，仍要回承安殿处理政事。

明明下了早朝，听见贵妃娘娘病倒后，就脚步飞快地跑来坤宁宫看望，还贴心照顾着娘娘，转眼功夫，两口子又闹脾气了。

高盛海心里急躁躁，贵妃娘娘多好的姑娘，机灵聪明，又是天仙一样的美人，陛下却不懂得珍惜，不对，陛下是根本不知道怎么珍惜爱护，总当着娘娘的面板着脸，这如何能哄得佳人欢喜。

还不如两年前，陛下与娘娘初相识，浓情蜜意，情真意浓，实乃天造地设一对，陛下那时对娘娘极好，虽然后来两人因故分离，可陛下身旁再无第二位女子，说明陛下心里一直是有娘娘的。

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不能再任由两人这样继续下去，高盛海凑上前，小心翼翼道：“陛下来看望娘娘，娘娘欢喜，这病一半要靠药来治，一半要靠人，陛下对娘娘这般好，娘娘一定会康健的。”

慕容曜眼底不见情绪，扯了下嘴角，有些笑意但不多，“朕可没见她有多欢喜，醒来就要朕走，还要朕走得远远的。”

高盛海想了想，张了张嘴，仍不死心地劝道：“娘娘也许是不想让陛下担心呢，病中容颜憔悴，所以才会这样避着陛下。”

慕容曜当然知道她为何要他走，沈映画其实很介意他骗她这件事，一生病就露出本心了，回想起她挺着病躯一脸抗拒地要他走的模样，他竟有些心虚。

惹人生气了，就不去人家跟前讨人嫌了，免得叫她心情不好。

慕容曜自认错，“不是，是朕惹她生气了，她不高兴，自然不想朕在她面前晃悠。”

“等夜里再来看她吧，你现在去御膳房，叫人炖点莲子汤，送去贵妃娘娘那。”

……

储秀宫里，也有一位贵人得了同样的风寒之症。

沈如玉浑身大汗淋漓，疼得在床上打滚，直呼要叫太医来治病，可侍女只是端着水盆和帕子为她擦汗，全然不顾她的痛楚。

沈如玉看向站在她床边的沈清音，嘶哑着嗓子求饶道：“我错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快去让人请太医好不好。”

沈清音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甲，纤长如玉的手指，个个如葱段一般白嫩，衬得那用凤仙花染成的红指甲艳丽无比，摄人心魄。

沈清音慢悠悠道：“如玉姐姐，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不是不相信我吗？还说我吓唬你，一点蛊毒不会让你怎么样的。”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呢，是热还是冷，是痛还是麻，想必一定是百般滋味缠身，如蚂蚁蚀骨，冰火两重天吧。”

看着沈清音如此嚣张的模样，沈如玉难以咽下这口气，她艰难地伸出手指着沈清音道：“都是你这个贱人害得我，你还有脸站在这里戏弄我。”

为了活命，沈如玉绞尽脑汁搬出救兵，“你我同为沈家人，我死了，国公大人一定不会饶过你，陛下也一定会起疑的，你脱不了干系。”

沈清音却丝毫不畏惧，将真相告诉了沈如玉，“如玉姐姐，你真是可怜，还指望国公大人为你撑腰，你猜猜看，是谁给你下的毒呢？”

听到这里，沈如玉愣住了，她忍着身上的疼痛，仔细回想着，仔细琢磨着，泪水糊满了眼睛，当初国公大人要选秀女进宫时，她满脑子都在想着进宫后的荣华富贵，以为自己可以过上金尊玉贵的日子，可是现在她不但什么都没得到，连命都要没了。

沈清音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药瓶，倒出来一粒药丸，伸手捏住沈如玉的下巴，将药丸塞了进去，她命令道：“想活命就吞下去。”

沈如玉目光呆滞，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这是解药吗？”

沈清音也没瞒着她，“不是，这种毒每个月会按时发作一次，我给你的药丸只是暂时压制住毒性，并不能完全根除。”

沈如玉更加绝望了，“这还不如死了呢。”

沈清音捏着沈如玉的下巴，“死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不但保住小命，还能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沈如玉不傻，如今她的命在沈清音手里握着，自然就懂得如何苟活，她拽着沈清音的衣袖，低声道：“好妹妹，你早跟我说不就行了，我这人还能不听你的话，何苦要我受这罪。”

沈清音勾唇一笑，撇开沈如玉的手，“毒已暂解，姐姐先收拾吧，听说贵妃娘娘也染了风寒，既然同为沈家姐妹，我们得去看看她，你说是不是？”

“不劳烦两位贵人了，我家娘娘正睡着，不方便，还请两位贵人回去吧。”

听到坤宁宫太监的禀告，翠竹就觉得这两人怪异，当即出来回拒了，平日里不见她们关心，今日娘娘一生病，闻着味就来了，肚子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

被拒之门外，沈清音并未多说什么，规规矩矩地回了一句，“那我们就不打扰娘娘清净了。”

两人也不多留，直接离开了坤宁宫，这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御膳房的人便来了，送膳的侍女回道：“这是陛下特意吩咐我们为娘娘炖的莲子汤。”

沈映画生病时，喜欢喝甜汤，喝了身上就有了力气，连烧得嘶哑的嗓子都能开口说话了。

翠竹看着见底的汤碗，高兴道：“这莲子汤还真管用，娘娘喝了后，气色都红润不少。”

沈映画躺下来，她的头还是有些懵，不过回味着甘甜的莲子汤，心里舒畅多了，果然没什么是一碗好喝的汤解决不了的，等她病好，一定要吃好多佳肴。

翠竹一边为沈映画掖被子，一边回道：“是陛下特意叫御膳房的人做好送来的，娘娘病好后，记得多给陛下说点好听的话，陛下虽然人冷淡些，可奴婢看，他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沈映画背过身，不屑道：“切，一碗汤就把我打发了，谁没有喝过似的，我才不会跟他说什么好话，往后，他可别想看见我的好脸色。”

沈映画已经打算好了，往后她就学着慕容曜，昂起头，板着脸，说话带点刺，拒人于千里之外，绝不露出半点温情，就要一副高高在上，谁也瞧不起的模样。

承安殿内，慕容曜正和大臣们商议着朝事，鼻子却猛然一痒，然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帝王失态，臣子们纷纷低下头，当做没看见，慕容曜一脸不满地用帕子擦了擦鼻子。

帝王失态，臣子们纷纷低下头，当做没看见，慕容曜一脸不满地用帕子擦了擦鼻子，又一脸正色道：“景王不日就要带兵去祁州，有了齐家这笔钱，国库宽裕不少。朕不但要赐他高官厚禄，还要昭告天下，让世人敬仰。”

淮州齐家，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家，近日齐家大公子齐清羽为贺新帝登基，从淮州带来上万两金银财宝捐给了国库，此举惊了满朝文武，慕容曜特召齐清羽进宫，给他封了一堆官职，虽是虚位，可对商贾之家来讲，已是莫大的恩赐。

齐清羽没有推脱，磕头谢恩，然后突然问起了沈映画，“臣家中经营有器具坊，此次前来特意带了一车的精巧玩具，想献给贵妃娘娘，供娘娘赏玩。”

齐清羽抬头，看向面前的皇帝，他不卑不亢，眼神清澈，眉目清秀，虽然出身商贾之家，可身上没有商人的粗俗，却颇有一番书香之气。

齐清羽，多好听的名字，好像从前就听到过。

他为何要提起沈映画呢，宫里这么多女人，他怎么要给沈映画送呢。

齐清羽见慕容曜沉默，便回道：“陛下，是臣冒昧了，臣并无其他意思，臣和贵妃娘娘是表兄妹，小时常在一同玩耍。如今表妹贵为皇妃，臣想祝贺娘娘，特意按照娘娘的喜好制成这些小玩意，只愿能得娘娘喜爱。”

表兄妹，慕容曜想起来了，齐清羽，他不就是沈映画进宫前曾许配的未婚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