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师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前,虽然上课铃还没响,但彭扬不敢抱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他赶忙跑回座位,才摊开课本,上课铃几乎是紧挨着他的动作而响起。
尽管早有预感,彭扬还是被孙老师临时接管本班的下马威下了一大跳。
第一条噩耗是,从第二天开始,到校的时间要比平时早20分钟,多出来的这20分钟,由英语课代表统一带读。
彭扬从来都是踩着点到的人,老师话音才落,他已经在设想接下来的一天可能会历经的煎熬。
“彭扬,你在听吗?”
彭扬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才听到声音就下意识站了起来。等发觉自己的异常行为,他没忍住向周遭瞥看了一圈,随即捕捉到了来自各个方向的细碎笑声。
这显然是个不小的笑话,刚一下课,彭扬的座位前后已经三五个人陆续围了过来。
“你刚才想什么呢?魂都丢到孙老师眼里了。”
“能想什么?无聊的话自己想办法打发,别过来烦我。”
彭扬回呛得坚决,围观的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佳,没多会儿都识趣退散了。
仅是这些,暂且还不足以消除彭扬眉间的苦色。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自习结束,彭扬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甄随,一等从甄随座位前经过,他就故意大声自言自语:“今天当真是受够了,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
甄随觉得这样的做法很幼稚,即使惹得他心烦,他也根本懒得耗费精力去劝止。
这一天当中,虽然难得没有被孙老师点名,也没有领受韩周的数落,在别人看来,他只是瘫伏在教室前排,一如惯常。
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天下来,他有好多次想要振作,想要摆脱麻木和疲然,哪怕只是端出课本装装样子,但每次待滞到最后,他却只能循沿惯性,提不起一丝促发行动的意志。
他原本以为,只要所有的决定都任由自主,自己想要的生活就会很快来临。但从现实所得的结果来看,即使彻底将思绪放空,什么都不去争取,他所感受到的也并不是纯然的快乐。
哪怕是发展跟学校所学毫不相关的,任凭他在脑海中推进的“奇思妙想”,渐渐也好像丧失了兴趣的源泉,无法在意念的驱使下持续迸发。
此前他至少大约知道,坚持现状的想法是因为他想要反抗,哪怕并不清楚自己反抗的究竟是什么。
在浑噩太久之后,他连这种反抗的力气都好像彻底丧失了,整个人像是被拆开了松紧带的气球,想要漂浮上天,却只能眼看着支撑上浮的气体迅速抽空。
他看着彭扬被众人簇拥着离开——自从来到这里,这样的画面在他眼前上演了无数次,他早该习惯了,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展示视而不见,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忽而感觉身体里有某处针扎般的痛,原本以为很快就能消散,但过去了好一阵,隐约还渐有加重的迹象。
“你还不走吗?”
听到是迟航的声音,甄随在混沌中支起下巴,用力撑了撑眼皮,“要走的,刚才实在太困了……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了,你今天要上晚自习?”
甄随惊坐起来,慌忙从桌兜里摸出手机——锁屏一开启,就连续弹跃出好几则消息,未接电话有小叔打来的,也有堂弟打来的。
他随便将桌上的东西往书包里一揽,就要向教室外冲去,人还没离坐,手腕却被一股奇重的力道压在了桌面上。
“你干什么?”甄随忽然想到了调侃的由头,“怎么,白天我一节课没睡,还不够给你给面子?”
他稍稍释然了此前的煎熬——因为眼前人的缘故,现在白天的时间并非由他来自愿支配,如果他能够安然入睡,就不会产生那么多令自己颓丧的想法——
他找到了能够说服自己的解释,但很显然,这样的解释并不能为眼前人所接受:
“今天下午韩老师专门又找过我一次,他说等他回来,之前你落下习题集的部分都必须交上。”
甄随纳闷极了,碍于两人此前的纠葛,他克制着不让嘴角显露不耐,“你当真的?”
迟航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即使甄随自认并不擅长察言观色,这时也看得十分清楚。
他并不打算就此让步:“你只管逼我也没用,之前我怎么说的,现在还怎么说。不会就是不会,我一不感兴趣,二不打算跟人比较,我烂我自己的,不碍着你们上进,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甄随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了。他确信迟航的纠缠仅止于小打小闹,分心在上课的时候关注自己,已经是耐心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多余的事,即使做了,也不过是迫于韩周的叮嘱,只要足够强硬,他总会等到对方自甘让步。
对此他极有把握,因为他有的是可用来拖延的时间。
见迟航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甄随已经笃定自己胜券在握,一只手拽起书包,就要甩上肩头,重量飞至半空,却迟迟不见落下。
“你属秤砣的?我走我的,关你什么事了?”
甄随刚使上力气去挣,迟航竟突然松了手,出于本能,甄随最先看顾的是以为将要落地的背包,完全忘了防备拿着手机的另一只手。
他抢得及时,的确防住了书包坠地,但迟航随后的动作并没能让他缓解错愕,“你抢我手机做什么?”
“下午的时候韩老师给你家里打过电话了,他说……要你从今天开始上晚自习。”
“他说了……我怎么不知道?”迟航的话没有任何依凭,甄随怀疑有撒谎的可能,但很快又被他掐断了这种猜想。
他想象不出迟航撒谎的样子,哪怕先一句话他已经听出了可疑的停顿。
“你要是说真的,那我可就真不回了?”甄随故意将声调扬起,他没指望迟航会回应什么,但迟航居然对他点了点头。
甄随本来想插说两句打趣的话,但肚子却不适时地抢走了话音,发出咕噜噜的低鸣。
甄随并不为此而尴尬,正相反,借此他又多了可供调侃的话题:“这下好了,你不提早说,现在食堂都没什么可吃的了。我这会儿饿得连胳膊都抬不起,今晚上充其量也只能趴着了。”
对于调侃的说法,甄随其实根本没有太上心,迟航看向他的眼神却格外认真,“出去还来得及,我请你。”
“这么大方?”甄随察觉自己有一丝愧疚,在还未及弄清因何而起的时候,他已经将书包丢回了座位上,“我今天胃口可不小,你打算请我吃什么?”
一如惯常,在听到难招架的措辞后,迟航的对策只有沉默。
大抵是因为的确无话可说,迟航一路走得极快,甄随感觉有好几次,自己都将近要跑起来。
跟此前不同的是,这次换作是他跟在迟航身后,虽然走得急,因为免去了聊天,甄随反而能拿出更多的注意力用于观察——
一中对校服的管理时紧时松,迟航是难得规规矩矩每天都穿来教室的人,今天也并不例外。
虽然只有校服,甄随还是能从规整洁白的领口和袖口上对穿着者的行事风格给出推断:完美、严苛、谨慎……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些词对甄随而言,都相当于无聊的近义词,不论这个人取得了多么优异的成绩,在他以前的标准下,这样的人都会被他划入相处不来的范畴,甚至不客气地说,哪怕只是打个招呼,都会让他有种负累感。
但他现在居然紧追在了这样一个人身后,而且并无抗拒和厌烦的情绪相伴随。
迟航的选择是一家装点朴素的家常饭馆。甄随并不是第一次来,可点的菜式他都很熟悉,他没太经思索,开口就是自己在食堂常吃的盖浇饭。
“你换点别的吧。”
对于突来的体贴,甄随其实颇觉诧异。只是在未明含义之前,他已经习惯了拐绕开来,“我倒挺想点个复杂的,可后面还得上晚自习,你觉得……来得及吗?”